那笑声显得十分无礼，嘲笑意味明显。尽管嘉士那等人没听懂乔诺念的和那人复述的是什么，但这笑声让他们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
“喂！你笑啥？”
脾气火爆的特木勒首先发问，只是他说的话对方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根本不在乎，回过身继续冲乔诺等人笑着，两片薄唇上翘，带着戏谑之意。
在那人前面的一人转过身来问道：“藤田君，你笑什么呢？”
那人止住笑，声音很大地说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傻子，本院开蒙的书，被他念成‘豪学’！哈哈哈！”
说完他又是一阵大笑，连问他话的那人也“嗬嗬嗬”地笑起来。其他人听见了，除了曹全和那名书童没笑，整个厚德轩被哄笑声充斥。
这笑声让乔诺感到自己的脸发烫，但他没有说话，等到笑声渐弱，他朗声说道：“在下初来乍到，且没学过中州文字，因而有误，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完，他站起来躬身作了个揖。他的举动倒是让那些跟着哄笑的人有些不大好意思，止住笑声，看着乔诺。
这一站起来，乔诺才注意到这些人的真实面孔。他发现大多数人都与他差不多，倒是与曹全面容差不多的几人，在这厚德轩里显得鹤立鸡群。
此刻那个藤田君却还在笑着，只不过声音小了很多。
曹全走了过来说道：“藤田樱道，这么点事儿，至于乐成这个样子吗？这位小老弟今日刚来院里，不认识字很正常。你刚来的时候难道就已经识得中州字了？”
“哪儿都有你！我愿意笑，用你管？一群不开化的蛮子也来这里凑热闹，用中州人的话说，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再说。”藤田樱道脸色一变，直接嘲讽起来。
就算乔诺的中州话学得再差，藤田樱道的言语他也听明白了，立马就不高兴了。只是他仍然强忍着，不想刚入学就给林尚和李儒添麻烦。
见乔诺涨红着脸，怒目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藤田樱道嗤笑一声，偏着头看着乔诺等人说道：“一群蛮子啥都不懂，一身臭味还跟本少靠这么近，别在我后面坐着，你们离我远点！”
曹全听到此话有些生气，说道：“藤田樱道，你说什么呢？你就是这么读圣贤书的？你难道没读过‘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前贤有云：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你这是君子所为？”
“曹全，哪个嘴大贪吃消化不顺把你吐出来了？你算哪根葱？哦！我知道了，因为你也是从蛮荒之地来的，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就替他们强出头喽？”
藤田樱道蹭地站起来，只是他的个头并不高，只能仰着头看着比他高半头的曹全，但那圆乎乎的脸上却满是厌憎之色。
“藤田樱道！你不要拿这些污言秽语骂人！你给我道歉，给乔诺老弟他们道歉！”曹全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仍然压着心中的怒气。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但室内众人都被曹全和藤田樱道吸引了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对峙。直到第二声咳嗽响起，那书童稚嫩的声音喊道：“肃静！”
这些学子们才赶紧回身，看到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在前面的那张大案几后坐下，急忙躬身作揖道：“拜见先生！”
曹全和藤田樱道也收了气势，恭敬地向那位老者施礼。曹全还给乔诺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行礼。
“一大早的，尔等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圣贤书都读到犬豕之腹哉！”那老者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眯着眼睛微抬着下颌继续说道：“曹全说得不错，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尔等在你们本国都是英才，在同文阁也修习了我朝的经文典籍，怎还如此粗鄙？此君子所为乎？”
曹全回到自己的位置，恭谨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吾等当三省身，修身正心，方为君子。”
老者捋着灰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嗯，皆坐吧，昨日要尔等背诵的文章，如何了？”
众人落座，齐声答道：“吾已完成。”
“那个……藤……藤田，诵之！”老者睁开眯着的眼睛看了一眼众人，抬手指了指藤田樱道。
“是！”藤田樱道站了起来，向老者作揖，然后左手背负于后，右手抬起在胸前，朗声诵道：“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他所背诵的这段文字，前面的气势、声调都拿捏得抑扬顿挫，到了后面的时候，却乱了节奏，声音也不似之前那样激昂。
尤其背诵到“宜兄宜弟”几句时，他自己觉得脑门上有一滴冷汗滑落。他悄悄看了一眼老者，见那老者仍然眯着眼睛，像是要睡着的样子，背负在后面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听着藤田樱道流畅地背诵听上去都很拗口的文字，乔诺心中隐隐有些羡慕。那些文字语句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只觉得这段文字说着什么大道理。
他忽然看到了藤田的手哆嗦了一下，也觉察到藤田樱道的声音小了，似乎嘴巴也磕巴起来。他很纳闷，心想：这个人难道没有全都背下来？
也就在这时，藤田樱道背完了最后一句：“此谓……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乔诺看到藤田樱道背在后面手有些颤抖地放下来，右手抬起来在脸前抹了一把，低头肃立。
“最后几句，诗云处，尔再背一次！”老者仍眯着眼睛，但说话的语气有些冷。
“是！”藤田樱道应道，这次也不把手背在后面了，双手垂于两侧，微低着头背诵道：“诗云：桃之夭夭……”
“非此处。”老者冷冷地打断了藤田樱道的背诵，仍然没有睁开眼。
“诗……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老者再次打断了藤田樱道的背诵：“尔来释义此句，是何意义。”
“学生……学生不知……”
“哦！竟是不知？”老者仍眯着眼睛，语气平淡：“曹全，尔来释义！”
“是，先生！”曹全站起来向老者施礼后道：“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兄弟和睦。而兄弟和睦了，一国之人才能够都和睦。”
“曹全，尔觉此言正确否？”老者继续发问。
“学生以为，这话说得在理。这段文字说的都是齐家治国的道理。其中提到一家仁，一国兴仁。也就是说，一家人都仁爱和睦了，那么国家才能兴起仁爱。而一家要有仁爱，则兄弟需和睦。这就是治国在齐其家的基本道理。”
“嗯！尔言之有物，用心矣！”直到此时，老者才睁开眼睛，语气也变得温和。
他看着仍站着的藤田樱道，微微摇头：“藤田，尔记诵熟稔，怎不知其义？”
老者站起来背负着双手，从台上走下来，缓缓地踱着步子，缓缓说道：“尔等来我朝修习文道，学我朝治国方略，返回国中不就是为尔等君王效力？到了家中，尔等兄弟不宜者乎？然，在我同文阁，尔等兄弟阋墙又是为何？”
“学生知错，请先生责罚！”藤田樱道身子弯得很低，双手抱拳与弯下来的上半身持平，话音显得十分恭谨。
老者没有理他，走到乔诺等人跟前问道：“尔等从涂山来？”
乔诺急忙招手，让嘉士那等人站起来，躬身拱手说道：“回先生，我等来自涂山。”
“嗯，坐吧！”老者点点头，转过身向自己的案几走去，继续说道：“尔等既共处同文阁，便是兄弟，宜兄宜弟，则同文阁兴仁，尔等返国，则得君王重用。不然，尔等岂不是要受欺君之罪惩罚？”
老者的话音落下，众学子或坐或立，都弯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吾等谨遵教诲！”
“善哉！”老者此时也走到了放置着大案几的台子前，转过身平缓地说道：“尔等须认真领会所学经籍之意，融会贯通，方能成为尔等家国之栋梁！”
不待众人反应，他便让曹全和藤田樱道坐下，继续说道：“曹全、莫贵信、莫贵和、陈智善，尔等四人，开蒙涂山来人，务于一月内见成效！”
被点名的四个人站起来，躬身应下。随后，老者回到案几后坐下，说道：“今日早课到此，尔等退下吧！”
“谢先生！”众人起身施礼，都很安静地收拾了东西，退出了厚德轩。
曹全、莫贵信、莫贵和与陈智善四人，在厚德轩外见到了正在等着他们的乔诺等人。
曹全说道：“诸位老弟，随我四人前去致远堂吧，我等在那儿给你们开蒙。”
“请曹兄安排便是。”乔诺拱手施礼，然后与嘉士那等人随着曹全四人绕过厚德轩，向其西面的致远堂走去。
“小兄弟，听你说中州话说得很不错，那你为何不识中州字？”莫贵信与乔诺并排前行，转头看着乔诺，眼里面充满好奇。
他的问话让乔诺的脸一红，苦笑着回道：“在下仅跟家师学了如何说中州话，中州文字认得不多。今日这本书上所写文字，与在下所学书写似乎不同，因而念错。实在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