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汇文学 > 其他小说 > 郝克绿荷 > 第27章 绝世皮影旷世情(一)
荒野漠漠,扬尘漫漫,一队清兵正在追杀一个挑担的男人。“黄九,你要是再跑的话可要放箭了——”清兵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其势如同饿虎扑食。

黄九今年40多岁,是冀东一带有名的皮影艺人,由于他平时走村串乡,黑夜聚场,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被指定为“玄灯匪”,成为缉拿的要犯。此时,慌不择路的黄九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朝着一片苇丛落荒而逃,一支支冷箭呼啸着在他身旁穿过,他脚下一滑,连同影箱一起栽倒了下去。

官兵人马风驰电掣而至,黄九艰难地爬起来,坐在影箱之上,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打算做最后的拼杀。

“哼哼,黄九,我看你还往哪里逃!”清兵首领声到人到,想一举将黄九擒获。正在他动手之际,突然“呼——”地一声,从芦苇深处起了一股飓风,挟带着大量干枯的苇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呼啦啦的苇叶在劲风之中若一把把飞镖抽打得人皮肉生疼,清兵们纷纷捂上了眼睛。飓风疾速而过,待缓过劲儿来的清兵睁开眼睛时,黄九已经踪迹全无,清兵愕然,随之天马上黑了下来……

黄九睁开迷蒙的双眼,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一个他不曾来过的村子,幽晦之中有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宁静,仿佛到了梦境一般,而那只心爱的影箱依然还坐在他的屁股下面。他异常惊诧,难道说自己真的被杀了不成?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觉得钻心地疼痛,然后起身扑打掉身上的碎苇叶,挑上担子,沿着一条阒无人迹的街道走下来,但见两旁默立着的房屋和树木都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氛,看不到一缕炊烟,听不到一声鸡啼狗吠。正在他纳罕之际,猛然看见前面聚拢着一片人群,他们都鹅一般地伸长了脖子,向着同一个地方。终于见到人类,他绷紧的心放了下来,马上生起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放下担子,在人缝里挤了进去,——原来这些人正在看皮影戏,上演的是连台本《五峰会》,只见人物做工粗糙,戏文唱段也被扭曲,叫人啼笑皆非。黄九心中异常惊愕,在这非常时期,竟然还有人大明大方在这里演出呀!

就在这时,怆然的悲凉调戛然而止,一位老者突然在影布后面出现了,黄九一见,更是吃了一惊,他觉得这位老者似曾相识。

“黄师傅驾到,老朽不敢再在这里献丑了!”老人上来一把拉住了黄九的手,对看客们说,“这位就是我与你们常常提起的那位黄师傅,有客人来,今儿个就到此为止了,明天大家一起来看黄师傅的皮影吧!”

老者的话刚说完,人们就呼啦一声散去了。

“您是谁?咋会认识我的?这是啥地方?”一连串的问题在黄九的嘴里发问出来。

老者捻须笑道:“黄师傅一定会记得老夫的。我乃是你的一个戏迷,十年前,你还曾救过老夫一命,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要不是你的这个影箱,老夫早就命丧九泉了。”

黄九一听,不免打了一个激灵,望着老人那道骨仙风的气派,一个画面倏然间迸现在了脑海。十年前,黄九刚刚师满出道,流浪于冀东乡村挑担卖艺,因为他的皮影师出宫廷,精彩异呈、花样繁多,顿时吸引了许多的看客,一时名气大噪。一些人家逢年过节、祈福拜神、嫁娶宴客、添丁祝寿,都来请他去搭台唱影,连本戏要通宵达旦或连演十天半月不止,他几乎被人们敬若影神了。而他更为与众不同的是演技高超,别家的皮影都是三到四人或更多的人组合在一起,做打念唱显得手忙脚乱;而他都是一个人来完成,一双手操纵者七八个影人,脚下还能敲击锣鼓,利用口技发出多种声音,生旦净末丑都模拟得惟妙惟肖。这一半是出自他的天赋,一半来自于他从小跟随师傅的刻苦磨练,唱出的乐亭调简直是余音绕梁,透入心窍,令人销魂。

黄九的皮佣做工精良,皆用上等的驴皮精工雕磨而成,个个精神抖擞、美轮美奂。他用一箱影人就能演出四五十出戏,绝不会有雷同。正月十五唱《大回窑》,二月二演《土地会》,三月三是《火焚绵山》,四月八《箍箍阵》,五月五《汨罗江》,六月六《哪吒闹海》,七月七《鹊桥会》,八月十五《唐明皇游月宫》……每到一处演出,无论是在厅堂、广场还是庭院,没架上影窗布和灯箱,人们就挤得水泄不通了。他的身后总是尾随着一群忠实的戏迷,不论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在这些戏迷当中,有一位老人那是逢场必到,黄九始终不知道此人的老龙去脉。

那年秋天,风调雨顺,丰收在即,黄九被牌楼村请去演影,撂场在村前土地爷庙的空地上。夜已深,他的《青云剑》正演到高潮,突然间雷雨大作,人们纷纷散去,黄九赶忙收拾道具归箱,却发现影箱被一个毛茸茸的活物占据了,他以为是谁家的狗钻了进来,用手往外拉,可它死活不肯出来,绿莹莹的眼光中充满了乞怜,他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狐。这时,雷电在头上轰鸣炸响,震得人双耳欲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屁股坐在了影箱上。

雷电退去,黄九掀开影箱,一个白胡子老者痰嗽一声,走了出来,对他深深施了一礼,啥话也没说,消失在了暗夜里。黄九抱着被雨淋湿的皮佣,呆立了良久。这件蹊跷的事情他始终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谁知十几年过去了,他又一次和这位狐老不期而遇了。

“黄师傅,你的救命之恩老夫一直铭记在心。”老人说,“想当年,我被黄师傅的皮影沉迷,追随时日已久,不想触犯了我们狐仙参与人事的天条,我这千年道行差些毁于一旦。你的善行给了老夫一次报恩的机会,希望黄师傅在此多住些时日,以避世间祸患。”

“刚才使风救我的,是不是您老人家?”黄九问。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老人把黄九带到自己的茅舍中,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食。老人问起世间的事情,黄九一时感慨万端。

清人入关以来,皮影艺人大受青睐,无论是官府王第、豪门望族还是乡绅大户,都以请名师刻制影人、蓄置精工影箱、私养影班为荣。黄九出生于贫寒人家,爹娘为他将来能有一技之长,从五岁起就拜师学皮影,跟着师傅到处流浪。他的师傅曾经做过一段宫廷艺人,其皮影技艺登峰造极,因此之故他学到了别人不曾学到的独门绝技。出师以后,他谢绝了众多富户豪门的邀聘,只想当一个流浪艺人。嘉庆六年,受白莲教起义的牵连,满清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皮影人均以“玄灯匪”的罪名惨遭查抄,冀东一带的皮影班纷纷凋敝,艺人或遭拘押杀害,或远离他乡。为了养家糊口,黄九还是冒险到偏远的村落去演出,不料被人告密,遭到清兵的追杀。

老人听后,长叹一声,道:“虽说黄师傅逃过一劫,可就怕家人受到牵连。”

黄九说:“我正为此事担心,我出来以后,家中的老娘和妻儿肯定会遭劫难了……”

老者沉吟片刻,说:“黄师傅尽可放心,老夫我虽无能,又有天条律令约禁,救你全家还是不成问题的,黄师傅可安心在此摆台,叫俺那戏迷的子孙们过足眼瘾,不要有啥后顾之忧。”

“多谢老人家!”黄九纳头便拜。

老人弯腰将黄九搀起。

第二天一早,黄九一觉醒来,走出茅舍,但见满眼是浩茫的芦苇荡,野风掠处,苇浪翻滚。昨夜所见的村落全是幻觉而已,昨晚看皮影的那些“人”更是不知所踪。

白天,老人和黄九一起探讨皮影戏理,还亲自动手学做皮佣,手艺大有长进。到了夜晚,黄九就在“村中”摆台演出,蜂拥而至的“戏迷们”看得十分专注,鸦雀无声。好日子过得快,不觉一晃就过了半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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