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穿朝服头戴官帽，长相憨厚敦实，面上挂着不失礼貌的笑容。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偏瘦的男人，神色正经严肃，目光炯炯有神。
“花姐姐，这两位是？”沈清影转头问向身旁的花含烟。
“走在前面的那人是京兆府尹蒋征，身后的是刑部尚书郁思礼，他是目前六部里最年轻的尚书，在翰林院里当值了三个月就被任命为刑部侍郎了，不到一年就继任了刑部尚书。”
安国公是太史令，负责记载编撰大梁国的史记，花含烟自然也会更了解一些，便细心向沈清影解释道。沈清影点头了然，望着空荡荡的门外，暗道可惜，原以为今天会有机会见到他们传说中的舅舅，大理寺卿冷大人呢。
“众位能在百忙之中能来这小小府衙，本官是感激不尽啊。”蒋大人坐在高堂之上，因着福态圆润的形象，说出这般恭维的话听着还多了些真情切意。
“蒋大人，怎么不见淮阳伯世子和世子妃呢？”楚逸扫视了一圈，瞧着少了几人，楚子怀那小子早就进宫好一顿哭诉了，宋娉婷那天一直跟着楚子怀，也没什么好多交代的，便是要交代的话也有她爹宋启仁出面，只是没想到楚妙仪他们会没来，毕竟魏宜修也算是亲临现场，和刺客交锋动过手的。
“郑王殿下，淮阳伯府来了信，妙仪郡主受了惊吓，今儿病倒了，世子留在府上照顾她，是以冷大人已经亲自去府上探访了。”楚逸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不知两位大人都查到些什么了？”荣王看了眼堂上两人，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年轻的郁大人身上。
“荣王，下官以为这次两艘画舫的刺客分别是针对您和郑王来的，他们目标明确，杀伐果决，体内藏毒且不留活口，当是这江湖杀手的行事作风。”郁思礼打断了蒋征准备和稀泥的说辞，起身上前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沈清影偷瞄了一眼那个清瘦的年轻男人，眼眸里还隐隐透着几分惊喜几丝兴奋的暗芒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平日里就很喜欢钻研杀人放火的案子？
“哦？那你可知是哪个门派的？”在座的都是当事人，荣王毫不避讳直截问道。
“下官对江湖中事不甚了解，目前尚未探明，不过倒是有几个问题要同花大小姐确认。”郁思礼语毕就直接转身朝花含烟走去，荣王那边他也不再多看一眼。
沈清影暗道这人性子耿直啊，平日里估计是没少得罪人的，不过能甩了荣王的脸，她看着就挺开心的，低头吹开茶杯里悬浮的茶叶，抿了一口，舒畅。
“郁大人，请说。”花含烟浅笑道。
“花大小姐，不知您画舫上的船工可是花府的仆人，还是河畔临时雇佣的？”
“都是花府的人。”
“那您对船上第一个刺客可还有印象？是从哪里进来的，当时可有刺客的衣服可是湿衣？”
花含烟凝眉深思，似是有些犹豫，坐在一旁的花含柳接话道，“郁大人，这个我有印象，他们浑身都是干的，而且是直接从里间后门破门而入的。”
花含烟颔首解释道，“昨天我们带的人其实不多，可画舫里的宾客多，原先在外头的婢女也陆陆续续都进了画坊忙活，刺客一来，大家慌作一团，我反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既然如此，麻烦花大小姐将府上几位船工传来府衙一审？”如果那些刺客是飞身破窗或是自河底上岸后偷袭的，那许是无需内应，但若是悄无声息闯了后门，那必定有内应相助。
“好。”花大小姐也是想到了这点，所幸安国公府离督院街不远，便招来婢女让她赶紧回府传话。
“郑王殿下，您这次回京可有遇到可疑的人或事？”蒋征对上荣王的面具，总有些惴惴不安，还好这被害人里还有一个郑王，他就先问问郑王吧。
“嗯，这个嘛，本王也说不清楚，要说这自打回京吧，本王总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本王，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楚逸说着还不忘瞥了对面的荣王一眼，那日在马车上除了沈清影的事，这厮可是还把他这闲散王爷的本事给冷嘲了一番，他们俩这朋友是交不成了，哼。
“不过硬要说谁会杀本王，那本王倒是还没想出来。就不知荣王有没有什么死对头了？”楚逸耸耸肩话锋转向荣王。
“两位大人，本王自出生起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命数本就短暂，又有谁会对本王这样的人如此大动干戈呢？”荣王声音低沉清冷，仿若早就看破红尘，随时可羽化登仙一般。
“小殊……”花含烟心里响起了那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他不在了，定要替他照顾好小殊，曾经她也只当是做兄长的随口一言，却不想一语成谶，往事如烟。
花含烟渐凉的手上突然传来一丝热度，低头一看是清影递来的一杯温茶，抬眸看见一双澄澈纯净的眸子，像极了那人曾同她说过的期许一般。那人曾说，小殊的性子冷是因为那些令人心疼的过去，使得他不敢去亲近任何人，作为兄长，只愿有朝一日小殊能找到一个犹如暖阳一般走进他内心相伴此生的人。
花含烟反握住沈清影的手，会心一笑，心中暗道，“珏哥，烟儿好像找到那个人了，你再等等我，烟儿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彼时，花含烟脸上泛起的笑容洋溢着沈清影此前从未见过的幸福安逸。
“小姐，昨天的三位船工都死了。”少顷，一道惊呼声传来，打破了方才的平静，花府婢女惨白着一张脸，满头虚汗地大喊道。
“什么？”花含烟握着沈清影的手忽得一紧。
“昨夜大家回府以后都还好好的，刚……刚才奴婢回去找人，府上都说没见着他们……管家和奴婢就直接去了耳房，结果，起初看到三人像是‘醉倒’在了桌上，奴婢就上前轻轻一推……这才发现他们都没气了。”小丫鬟被吓得不行，跪倒在堂前，全身都在打颤。
“花大小姐，府上这几人的卖身契可否给在下一看？”郁思礼微叹一声，果然是有内应，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小姐，奴婢带上了，这是奴婢走之前夫人给的匣子。”花含烟也没想到娘亲想得如此周全，接过匣子，随手一翻，就找出了这三人的卖身契，沈清影在旁瞥了眼，这些人虽非家生子，但也都是背景清白简单的劳工，看着并没有那么可疑。
“红翠，起来吧。”花含烟将卖身契交给郁大人。
“是小姐。”婢女双腿依旧颤颤巍巍地哆嗦着，这也难怪，小姑娘亲眼看见三个人的死状，怎能不怕。
“花姐姐，这匣子挺好看的，能给我看看嘛？”沈清影要来了开着的匣子，铁匣子上的篆刻深邃平滑，而且内里外里都刻有纹路，沈清影把玩了好一会儿。
“二位大人，主子昨日受了伤，身子还未好，眼下又在外待了许久，能否先行告退？”锦七上前拱手道，“若再有事询问，也请几位直接来府上，王府随时恭候。”
“哪里的话，都是下官疏忽了，还望荣王莫怪，莫怪。”蒋征本就是个圆滑处世的人，见荣王捂着胸口的模样，只想抽自己一巴掌，怪他耳根子一软听了郁思礼的话，还真把这些个大人物全给找来了，这可是京兆府的府衙，若是荣王在这里吐了血晕了过去，那他的后半生也甭想好过了，真是祸起萧墙，犯了太岁啊。
锦七得了蒋征的同意，上前扶起自家主子，缓步朝门外走去，“沈姑娘，不知七公主昨日可有受了惊吓？”荣王在她面前顿足，自袖中摸索出一枚珠花，“在画舫上寻到这珠花，也不知是不是七公主遗落的，如是，还望沈姑娘代为转交。”语气温柔，态度恳切，让人找不出一丝可以置气的地方。
沈清影站起身仔细一瞧，那珠花哪里是什么珠花，明明就是她昨天落水后就弄丢了的白玉梨花簪上镶嵌的一朵梨花，这人摆明了是在告诉她，簪子在他手上而非落了河底。沈清影伸手一把将珠花拿了去，佯装得体地笑着，“七公主无碍，多谢荣王关心。”
两双亮堂的眸子火花四射，好一番胶着，落在旁人眼里，只觉是荣王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也回以深情对望。这一来二去的，沈峤可看不下去了，伸手拽着妹妹的手腕，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荣王面具下扬起的嘴角随即一沉，对锦七道了声“走”，两人就离开了京兆府。
“晚晚，午时已过，会试榜单肯定已经贴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沈峤一直站在后侧，突然走进众人视线里，略有些尴尬。可他又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实际意图，指不定会给外界遥传的各种佳偶难成的故事版本再增添一笔什么样的谈资呢。
沈峤只好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沈清影一眼看穿，不过眼下京兆府的消息她也探得差不多了，而且她也想知道墨表兄考得如何，便欣然接受了二哥的好意，上前同二位大人请辞。
“会试榜单？本王也要去看！”这有热闹的地方就不能少了他楚逸，“蒋征，郁思礼，有事的话直接来王府，哦不，直接去找秦都督，她的话就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今天也先走了。”
蒋征连连应声，看着眼前几尊大神，一个个安安稳稳地离开了京兆府后，他松下了肩头的担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郁思礼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转头一看，这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靖卫军交上来的证词，“郁大人，怎么了，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郁思礼点点头，“是有个小想法，蒋大人可要听听？”又道，“只怕我敢说，蒋大人却不敢听啊。”
两人同僚，共事的机会也不少，蒋征是知道郁思礼的性子，大胆到天不怕地不怕又宁直不弯的，连忙摆摆手，“那我就免了吧，我先去派人查查这三个船工啊，您再看看，好好琢磨琢磨。”
……
过了督院街旁的状元桥，便到状元街了，果不其然皇榜前已经站了好几排人了。
“会试名单出来了，李兄可是上了榜？”
“嗯，第三十位，虽是无缘殿试了，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王兄呢？今年如何？”
“唉，我就不说了，又落榜了。”
“没事，走，咱们去桃花源喝一杯，一醉方休。”
沈清影几人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话，他们站在不远处，默默等着楚逸发挥他该有的作用。果不其然，随着一道道“草民见过郑王”的声音传来，人群中散开了一条道路，就等郑王从中走过。
楚逸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走到最前方，他扫了眼有机会参加殿试的前十位候选人，便转身离开了，一路畅通无阻。
“真是热闹，沈三啊，本王这回可要提前恭喜你们沈府了，沈墨是文试第一，若是殿试顺利的话，指不定就是这届状元郎了。对了，沈墨是你们沈家几房的来着？”反正这大梁国姓沈的人家也没几个，就楚逸这简单的脑子，直接就把沈墨归为他们镇北侯府的一份子了。
“算是二房一支的，我表哥，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吧，晚点得去给他道个喜了。”沈清影满是自豪地说道。沈墨高中，沈清影几人自是非常欣喜的，这说明墨表哥已经放下了过去，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她替祖母和谢姨高兴。
“还有呢？怎么，你不会只看了一个人就回来了吧？”秦宁玉见楚逸不吱声，又问道。
“嗯，皇甫昊排名第二，宋家那个第十，其他的本王可就都不认识了。”楚逸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