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在即天下的举子都纷纷往京城赶来。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不论好坏全都人声鼎沸，有些便宜的客栈一间房隔成两间也多的是人愿意住。更别说那些曾出过状元探花的客栈，老板更是乘机抬高了房价小狠狠赚了一笔。
“赟哥儿，你说昨儿我们见着的那人是不是……”一大早裴襄心里放不下想来想去还是下楼来找裴赟。昨日下午自己本想留在房里温书可犟不过赟哥儿非要拉着自己作陪出门去与同乡吃酒，虽不想去还是依了他。
自己与赟哥儿不一样怎么说也是裴氏一族本家子弟，虽是庶出可中了举便是天大的喜事，进京赶考家中更是准备足了盘缠无需担忧。赟哥儿他家是旁支自幼便是依附主家生活，中举之后日子虽好过了不少但日常读书笔墨抛费与此次上京的盘缠还是压得他有些拮据，叫上自己恐怕还是怕万一要出银子囊中羞涩跌了脸面，自己哪能不应呢。
裴赟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过来说这事的，自从昨天见了那人一个侧脸就一直念叨到现在还没完没了了。
“说什么？有什么是与不是。”全族上下这么多年皆是装聋作哑从来不提就他个蠢货见着一个背影就非说是那人，怎么着京城里有这么多太监还个个都是他不成？
“行了行了，你可别在我这儿啰嗦，不是说还要温书赶紧回房去。”不给裴襄说话的机会把人推出门外才舒了口气。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自己正在数盘缠，就剩三五粒碎银十几个铜板够做什么？来的时候爹娘叮嘱路上能省则省，可都是堂兄弟又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到了外面哪能真处处蹭人家的，这不到了京城自己还是咬着牙自己定了个客房，虽说是下等间但好歹不用和裴襄的书童挤一个床铺。
裴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手里握紧了钱袋犹豫一瞬还是出门去了，昨天吃酒有个旧年的老考生指了一条挣钱的道，给人书铺抄书去，京城纸贵书更贵抄一本能挣不少呢。虽说这样就没法好生温习，但总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那边裴赟出门这边裴襄有些闷闷不乐的回房，“叔，举人老爷怎么说？”
“你这嘴儿，说了多少次别在这么叫他，让他听见又没好脸色对你。”裴赟以前被送到主家做自己的书童能替家里省下一份口粮，但说起来真是自幼与自己一起读书长大，直到中了秀才之后才回家去。
裴进嗤的一声笑了，“叔，你说说咱们县里从古至今那就一直都是出状元的好地方，中举有什么了不起的偏他傲气，这一路处处和你比着也不看兜里有多少银子，到时候全花光了看他怎么办。”裴赟回家后姨娘就找了后一辈里顶机灵的裴进来做书童，裴进也说不上什么道理就是最不喜欢裴赟。
说完了见裴襄确实不喜欢听又赶紧转了话头，“叔，那赟叔到底怎么说的，昨儿那事有准没准。”
裴襄坐下双手捧着茶杯叹气。“我也不知他见没见着反正是不肯多说。”裴襄心里生气，昨日与人吃完酒回来刚进客栈又想起宣纸没了便拉着他出门去买，可还没走出两步路就见着对面酒楼门前停的马车前正要上车的人实在眼熟，可惜那车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哪容得人靠近，看了个侧身车便走了。
“别人不知我还能看错了，那十有八九便是小叔。”裴襄一口闷了手边的茶水，“小叔不过比我们大五岁我们俩与他自幼玩在一起，那事之后族长他们不提是心里有亏，可他倒好也跟着不提，我知道他心里嫌弃，嫌弃……”后半句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嫌弃小叔竟入宫做了太监，觉得他给族里丢人了。
裴进听了他这话只能低下头不做声，裴峰这个名字的裴家是禁忌，裴襄私底下说过许多他与小堂叔裴峰的旧事，自己听了也就听了还对这位传闻里允文允武的小叔爷多了几分好奇。但还是抵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就是件丢人的事，最好这辈子都别再提起。
“你也不说话？罢了罢了。”裴襄见他也不说话更是有气没头没尾的说完这话便甩了衣袖温书去了。
万安宫里没有让裴峰伺候人的规矩，裴峰起身的时候徽妍早膳都吃过了。“早上这汤不错，你吃吃看。”徽妍挽起衣袖小心翼翼给他盛了碗甜汤。
裴峰见她这架势比人家下厨做个汤还大就觉着好笑，赶紧伸手接过汤，“你快坐下吧，让你伺候我吃饭让人见着不成样子。”
“有什么样子不样子的，我说过了我会慢慢学，现在有些做得不好的那是自然，以后做得多了就好了。”徽妍知道他不自在可这事由不得他，总不能一直这么主不主仆不仆的别扭着，既然不可能让他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那就得学着做一对儿平常夫妻，多好。
裴峰说不过她，两人的事上徽妍多的是道理反正怎么说都是她说得对。自己没法张嘴只好老老实实吃饭，“下午我出宫一趟把你要的衣裳带进来。”
“不回北镇抚司了？”徽妍以为他能在这儿宿一晚就不错了。
既然躲过了主考一事就没必要再避在北镇抚司里头，何况宫里久久不来也不行，周霁云那头马醇早几天就捎来消息说有些压不住他了，年轻的天子久久定不下性子实在不是好事。“不去了，魏浔还得练，我不在他放不开手现在我回来了要是再不成看我怎么收拾他。”
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一件农妇的衣裳哪轮得到裴峰亲自去找，不过给自己寻了个借口出宫鬼使神差般的又去了汇凤楼。裴峰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贵人，连着两天都来汇凤楼把掌柜的都给惊了。憋着涨红的脸推开店小二亲自给他领路上楼，一路上恨不得自己替了他那条瘸腿把人捧上楼才好。
坐在雅间叫人都退下，这时候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裴峰怕了，进宫这么多年，自从选了这条路自己就没打算过回头也没法回头。尤其有了徽妍与她心意相通之后早年的那些愤懑好似就愈发离自己远去，遥远的家乡也有好久没曾梦过了。可是这人啊不如意才是十之八九，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后又在这京城遇见裴家人。
一壶冷酒便在窗边枯坐了一个下午，没再见着故人裴峰半是庆幸半是失落，家乡富庶离家这么多年在宫里也难得听到乡音，可是自己这样拿什么面目见他们呢？东厂厂公？天子近宦？脱了这身皮照旧还是个太监，想通了这一茬便是不见比见的好。
回过神来瞧着日头都要落山了恐怕宫里都等急了，想到宫里还有个人在等自己回去似乎又能提起些劲来。出了汇凤楼没上马车拖着步子难得闲散的走走，有眼力见的都隔着老远就绕开他，宫里出来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裴襄拉着裴赟出来寻吃的，客栈里的吃食太贵一顿饭便是十几二十个铜子还吃不大饱，还是外面好一个大子能买三个饼，再随意找个摊子点个肉送碗汤，十个铜板管够了。
“小叔！”裴襄心里存着事眼睛就老往汇凤楼这边看，万没想到就真叫自己见着了。
裴峰听着这一声只觉得唤如遭雷劈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不过一两丈远站着的两个人，裴峰想应一声可嘴里牙齿发颤磕着舌头咬得生疼就是张不开嘴，想转身就走又迈不开腿。裴襄见他没走便打消了最后半点疑虑，这人定是当年的裴家二郎裴峰。
正想上前拉住他偏被裴赟死死拉住，“还嫌不够丢人？快走！”裴赟常年帮爹娘干活力气比他大得多，也不顾裴襄挣扎赶紧拉着人就走，街面上这么多人一个举人老爷朝着个太监叫小叔，这要是叫旁人知道了日后哪怕就是有幸金榜题名恐怕也难有前程。
裴赟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裴峰哪能没见着。看吧，果然是这般下场，族中长辈不可能不知自己最后被逼得走了这条路，偏偏这么多年无人来寻这便是裴家的态度，自己何苦非要当年求了个没脸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