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汇文学 > 其他小说 > 青山多妩媚应青山何有 > 第六十三章 百依百顺
许仙儿这才想起了打从见到应青山主仆两人,被她丢下后默默跟随而来的同伴,立刻回身快步跑到了门口,拽住在门边犹豫不定的人一把拽了进来,口里大声嚷道;“柳姐姐,你干嘛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啊?大叔人很好的,对我可好了,你快来也见见大叔呀!”

对你好,不一定就对别人好啊。

那女子一脸苦笑的被许仙儿风风火火的扯进了屋子,一进门眼帘就撞入了正中央唯一坐着的暗红描金的纱衣男子。

那人背靠软垫,半身懒懒倚在流苏枕头上,重叠的浓色纱衣拢袖下隐约能瞧见一截白玉勾底的镯子,玉色绝佳,却是比不上秀长根根的玉白长骨三分,虽神态淡漠,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阴柔寡淡,但人随意往那里一坐,气场已然不容小觑。

“大叔,这是师姐的亲堂妹,凉州商户柳家的大小姐,小时候我总是与师姐常来柳家探亲。最近我和师姐们就住在柳家,柳家姐姐一向很照顾我的!”

温雅典雅的女子被许仙儿拖着走近,礼仪不差的向他福身起礼,纱衣男子抬眼打量了她片刻,眉宇间的阴沉便去了三分,客气的笑意多了三分;“仙儿的姐姐果然差不到哪里去,看来这凉州确实养人,出来的尽是美人呢。”

短短一句话就把两人都夸了进去,连带着夸了凉州一遭,这无疑是迎合了本地人的自豪心态了,果然这话一出许仙儿就笑眯了眼往男子身边靠,奶声奶气的说;“是的呢,大叔,我柳姐姐可是这凉州出名的大美人呢!多少贵家少爷的媒人都快是把柳家大门踏碎了!”

“仙儿!你休要夸大了!”那女子羞红了脸轻声斥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莫让别人听了笑话!”

面前的女子一张素净的鹅蛋脸,无需略施粉黛都难掩艳丽之色,一袭浅银淡花夏衫襦裙,素白腰封坠满殷红璎珞,起路摇摆间皆是曳曳生姿,面上薄薄两片红晕更显霞光潋滟,娇艳欲滴,一双明媚如春花的双眸轻轻点点,眼底满是羞意,似乎多与外人说一句话都紧张不已。

何有定定看了她半响后忽是勾唇,复垂眼淡淡道;“仙儿说的却是实话,小姐莫要自谦。”说着,向身边扇风的十一身旁的两名侍卫摆手,吩咐道,“你们一个个的眼瞎断手了,不懂看事么?还不快去给仙儿她们抬椅子过来。”

侍卫们听言这才急急去搬了椅子过来让一屋子里站着的小姐公子们坐下,应青山自是离得何有坐的最近,而许仙儿与那柳家小姐便坐在对侧下方,十二则回到了何有身边站着与十一咬舌根。

侧眼一下瞟见身边的应青山低垂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姿态委顿在椅上,神色恹恹,何有这才想起来这丫头回来后从始到终都没跟他说一句,便暂时顾不上旁人了,问道;“一来了楼中连椅子都没坐热就带着丫鬟跑出去疯玩,我不叫十一来喊人都舍不得回来,是遇见什么好玩的这般迷恋不舍了?”

“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我听不大懂这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戏,呆坐着无事做。”应青山掀了眼皮瞅他一眼,又耷拉了眼皮无力道,“既然老爷喜欢看,那我出去走走逛逛,正好让老爷得个安静了嘛。”

这要是再看不出来这祖宗在跟他闹脾气,何有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可他实在没懂这又是闹了哪一出?他又招惹了她什么?

想来想去今日他未有什么事情能招致应青山的不满,只能想到她的确是不喜欢听戏,而为了不打扰他才出去闲玩散心,自己还反过来责怪她贪玩,难怪她要不开心了。

“既然你不喜欢听戏,那下次咱们便不来了。”何有心软了,轻声哄道,“你不喜欢听戏该与我早说的。我听戏听成习惯了,这里又安静不闹事,倒是忘了你还是年轻喜闹的年纪,最是没耐心听这些弯弯折折,绵软无气的戏调子了。”

见何有没有明白自己心情不佳的真实原因,应青山扁了扁嘴,欲再刺他两句,忽然那温婉如水的柳家姑娘牙口一张,突然声势利刃地反驳道;“先生此话差矣,今日这戏是讲述天上的神鸟羽鹤下凡,向百年前的一位女子报恩,初次下凡便是遇见凡间大战,为了这一世女子能安宁过活,仙鹤投胎将家镇守边关,百年坚守城墙,不让蛮族入侵中原!仙鹤的此情此举堪当世间大情大爱,举世豪爽,这般又怎会是其他那些儿女情长,绵软无气的没有坚硬骨气的粗戏能比肩相提?!”

这下别说是何有与应青山吃了一惊,就是与她相处时日不短的许仙儿都受惊不小,在她的印象里,这柳家姐姐打小就比别家女子懂事自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厨艺样样不落,是凉州城了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稳重端庄的大美人,平日里绝不会多说一句有违女德的错话,事事循规蹈矩,稳重刻板,固然是美人一个,却与精美无魂的提线木偶相差无二!

私心而论,她不是特别喜欢这柳家姐姐,因为真的是太死板无趣,自小在不拘一节的江湖中长大的儿女有哪一个会喜欢这种沉默又无趣,天天只在闺房与本家账本之间来回走的迂板之人!?

但今日她这洋溢顿挫的一番话,见解明了,看法犀利,许仙儿对她的看法是大改革新了,原来这柳家姐姐也不是只会附和他人,毫无主见嘛!

许仙儿扯了她的衣袖,挤眉弄眼的给她做鬼脸;“柳姐姐,我说怎么你难得来一次街上游玩就选了这家歌舞伎坊呢!敢情你是常来啊?!”

若不是常来楼中听戏,怎会如此明白这才演出的戏是何事何故,何情何源,定是早就从头到尾看过一次,或许还不止一次。

“我……”自从说了那番话后,柳家姑娘便知自己说过界了,两颊迅速烧红成一片,热热闹闹的似乎便要腾腾烧出火来,又察觉到周围众人投来的视线,紧张之下话都说的嗫嚅混乱,“仙儿,你,我,我只是,这个……”

听她一句话颠来倒去的吞吞吐吐,便知她心中羞意烧天,再是当着他们这一大群外人面前强自解释,恐怕回去了几日都抬不起头来,因此何有体贴的揽过话题;“说起来这戏我刚看了半场,的确是唱腔华美铿锵,犹如吐珠落盘,又不失大气庄重,戏子身段亦是绝佳诡妙。”他顿了一下,惋惜的摊了手,接道,“不过之前有人来拜访,我顾着与他说话便耽搁了其中重戏部分,不知缺失的那段演了什么,甚是可惜呢!”

一听这话,柳家姑娘向来聪慧,便知他是好意给尴尬的自己一个台阶下,很是感激的回了他一个笑颜,顺着台阶下了,轻声细语的认真解说道;“这出戏共有六场,今日演的是‘羽鹤’,讲述仙鹤报恩下凡尘,正巧遇见凡间常年战事频繁,为了让恩人可以平安度活今生,它毅然投胎转世成为将士之后,在十二岁那年便披挂上阵,奋勇杀敌,抗兵六年胜利回乡,时年十八岁,之后他遇见…..”

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一阵锣鼓喧天,鼓声大作,屋中的人们靠的台栏最近,闻声便纷纷转头望去,正见戏台上数十身背彩旗的小兵拥簇着一名白银将衣,面戴半具的男子凯歌而唱,应是胜仗归来,凯旋荣光。

虽看不完全男子的面孔,露出的半张脸却是轮廓优美,菱形唇瓣,身姿卓约,想来长得也是玉树芝兰的好风姿。

左手执剑,右手撩袍的男子一派郎朗明月之姿,极尽豪气,转眼忽是瞧见斜对面不远处的美人优怜偏头来望,手掐兰花指软软拿住一把团扇,柔软的身段婀娜娇美,眼波流转间是光华无限。

将士与美人隔着海涌人潮,犹如隔着绵绵江水远远对望,一眼对上便是万年情长,两人眼中的浓情蜜意与羞怯腼腆皆是世间上最纯净美好的情谊。

随后小兵们退个干净,留下二人独站台上,但见将士一个优雅的转身旋转,变戏法般甩下了身上层层重甲,回身一袭烟紫华袍铺开,眉眼如同远山黛,殷红的唇瓣好看的扬起,一只雪白素手缓缓抬起,美人优怜犹犹豫豫的踏着一声声沉重紧密的鼓声走近男子,羞红着脸覆手握住了男子的手,眼角的喜意是藏都藏不住。

接下来便是两人月下幽会,携手共赏月光秋华,缱绻情深的走动唱曲,互诉衷肠,立下山盟海誓共约白头不离首。

台上的两人情到深处,从羞怯腼腆到近乎贴着身体耳鬓厮磨,情唱满语,楼中来的女客不少,看的她们皆是羞红了脸小声议论,却又不舍错过这两人俊美如画的曼妙身姿。

想不到这所谓的招牌戏竟也是这般的大胆呢。看了一半便知后事发展,何有但觉无趣的移开视线,却眼尖的瞄见了那柳家姑娘的目光灼灼,他怔了一下,再次顺着她的目光投去台上与美人优怜在翩翩起舞的男怜,那一向稳重端庄的眼眸有亮光闪烁,恰似星辰坠落在里面,碎烂入河。

看来,这大胆的不仅仅只是这出戏呀。何有嘴角一翘,半垂下的眼帘藏住了眼底暗压的笑意,今天来这一遭,还真是收货颇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过入夜,望月楼一场好戏华丽落幕,曲断人散,各人便各自打道回府。

由于许仙儿与柳家姑娘是简便出行,身边没有仆侍相随,何有不放心两个柔弱单薄的女儿家走夜路,便吩咐十一带着两名侍卫护送她们平安回府,顺便同柳九歌等人打个招呼,以后好方便许仙儿常来苑中玩耍探访,他则是领带应青山与青桃,以及十二几人先回凤苑。

一行人走到半路时,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渐多了起来,人们三五相约出来游逛街色,街上一时人声沸鼎,摩肩擦踵,嫣红纱灯悬挂了满壁上空,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吃食玩意,小贩走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每逢五日一过便是凉州城的闹街日,繁华热闹的夜市开起,又正值酷暑炎夏,夜色袭来,人人便喜欢出来凑一凑热闹,消一消暑气。

在戏楼呆了一整日出来的应青山精神萎靡大半,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看了整日的戏更觉骨懒松弛,不想在街上走了一遭,听着周边喧声闹天,人声笑语,看着满目可见的各式玩意,人来人往,一下子来了精气神。

她身边的青桃正值芳华年少,都是爱凑热闹的年纪,一对憋不住闹腾的主仆两人眼珠子就滴溜溜的在周围乱转,看见了什么稀奇玩意都要驻足许久,这脚是生了根般走不动道。

何有也是个不爱凑这热闹地的性子,他早过了新奇爱玩的岁月,又总被万千奴仆包围着,每日各种繁杂公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好闲心来关注这凡间小事。且这街上人肩擦踵,燥热袭身,即便有十二尽力相护着不让有人直接撞到他身上,毕竟这是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磕磕撞撞的接触。

因为身体原因,何有从不喜外人亲近自己,这一路走来却已有四五个人不是撞到他的腰,就是摸到他的肩,有男有女,眼带艳色,叫人烦躁。

这地界人生地不熟,他不好因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火了脾气,唤出暗卫出来把那只不规矩的手剁下泄愤,不耐地连眉头都皱起来了,扭头刚想同应青山说一句咱们走小路回去,却是一眼瞥见两步外,应青山主仆两人都兴致勃勃的站在了一家花灯摊位前看人编织花灯。

只见摊主用几根芦苇草,手指翻飞的迅速编制好了一朵的草莲花灯,中间取了一簇黄色水星花作为灯蕊,拿在手中晃在夜色中是曳曳生姿,煞是好看。

盯住应青山的侧脸看了半响,那喜气挂满了眉梢,面红眼弯,是水墨泼就的明艳五官,动人心扉的好看惊艳,何有默了半响没吱声。

他不好事是因为他年纪不在,身心空虚多年,再多的喜事都激不起心里太大的涟漪,而应青山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爱笑爱闹是她这段岁月应有的表现,跟着他这个几乎大了一轮的太监身边,她已经是受了太大的委屈,何必再剥夺她难得的欢喜时候?

接过摊主递来的莲花灯,再摸出几文铜板给了摊主,应青山眉眼带笑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何有,邀功似得高高扬起提着的花灯;“老爷,你看,这灯真好看!”

本想开口的话语在舌尖滴溜溜地滚了一圈,何有笑着咽了回去,抬脚走近应青山身侧,指尖在那草莲花灯上随意拨弄了两下,花灯便在他手中转起了圈,一朵盈盈莲花灯便在他手中缓缓绽放。

应青山见他低了头望着自己手里的花灯,嘴角含暖带笑,眉眼温顺下垂,青葱的指尖拖着花灯,灯芯里发出莹暖色的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好似会发光般,美好的如同九重天人一手重功朱笔画做的一叶秋山红枫,是玉山重秀之姿,冠世一绝。

正当她看的出神,听见阴软笑声清淡的响起;“你若是喜欢,这些都买回去便是,何必站在了这夜风中受累等他新做一只莲花灯?难不成这一只会有什么好处不成?”

“没有什么好处的。”应青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手里虚线提着的花灯,小声小声地说,“只是觉得这最后来的,必然会是最好的。”

何有闻言扫她一眼,见她红了脸颊直直地盯着自己,眼中似有星辰坠落,斑驳了岁月的温柔,打碎了一汪春水的涟漪,他怔了一怔后不免轻笑一声,低声斥道;“……甜言蜜语。”

话语虽是责怪,但里面的绵绵甜意都能把旁边站着的青桃与十二活生生的淹死,好在他们尚且来不及暗戳戳的表达出自己的恶心劲,何有便拽了应青山分流断水的继续前进了。

作为主子的随身护卫,十二自然慌忙跟了上去,替何有尽力阻挡前涌的行人靠近。

由着他拉着前行的应青山小心地提着花灯,免得被经过的行人无意压碎了,她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舍;“老爷,咱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这里人太多了,换个宽敞些的地方游玩不好么?”何有回眸看她,笑意越盛,“人多眼杂,万一走丢了我去哪里寻你?等到了个能休息的坐处,只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你便是疯玩到了一夜天明我都不拦你。”

闻声,应青山顿时欢泼起来,跟着何有左弯右拐走了小半刻钟,几人被人潮推到了一处空地上,四周出玩的行人少了些许后便不是太过拥挤,起码自行走路不是三步一顿的缓慢。

再看前方有一处简便的茶摊可供人休憩吃茶,何有爱茶,正好适合在此安生等候还想去疯玩乱逛的应青山等人。

他大松了一口胸腔浊气,便松了手中的纤细手腕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回过头要指示应青山他去那茶摊处等候,再嘱咐两句让她们别乱走远了,谁想这时从斜处的枯桥下却是走出来一群乌乌压压的一群年轻男女,谈谈笑笑间也没怎么注意到这边的他们几人,径自过来时便把他们从中冲散了!

彼时周围走客不少,来了这一团人加入更是人慌手乱,肩挨着肩膀,臂膀连着臂膀,比起刚才走的那一段热闹喧声的大街丝毫不遑多让。

应青山与何有隔得距离不过一米,而十二就站在何有身侧,前者担心何有会与她冲散,十二则是担心自家主子会被那些不长眼的百姓们冲撞,皆是伸出手要抓何有的胳膊,而应青山的手脚更快一些,猛地抓住了那一只手就使劲往前一拽,恰恰何有也抓向应青山的位置,刚一两两抓住,人流开始南北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汹涌的人群把应青山带的乱走了十来米远的距离,到了与刚才走过的一条闹街上不远处。

草莲花灯早在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应青山也顾不上那小小的花灯,她如今甚至来不及把人拽到了跟前好好护着,只能死死抓住了那只手不松开!

等到身边的人群终于散开些后,她回头慌忙看向身后,询问身后的人有没有受伤,恰巧对方也急忙抬头来要询问什么,不想这一抬头四眼相对,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十二,老爷呢?!”

“怎么是你公子,主子呢?!”

同时,那厢不知是被人群带到一出临水月湖边的何有,啼笑皆非的望着自己抓来的小丫头正是发愁,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下好了,你家公子和十二我都弄丢了,咱们如何回去呢?”

青桃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被何有抓了过来,之前人潮混乱,她站在了自家小姐身后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她还以为是自家小姐呢,完全不反抗的被拽着走了。

等到人群散开,两人一看都是一吓,相信那一边的情况此时相差不多。

应该是当时两边人都是手脚凌乱的去抓人,正正又错过时机才会造成这般误会了。

不久前他才打趣应青山在那大街上乱走闲玩,容易走失,谁知这会儿就一语成谶了。

“老爷,你不知道回去的路线吗?”青桃惶恐的微微仰头看他,一张小脸煞白,目光闪烁。

她在何府中当了几年的下人奴婢,对于这位贯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爷,见面次数还没有府中看门的侍卫多。

此次随同小姐出行远门一遭不是长时间待在屋子里,就是被小姐以各种理由打发去了外面玩耍,因此纵使与老爷的见面次数增多,但与这位老爷是未有说过几句话的,每次都是站的远远的,唯恐他会突然发难虐打自己。

在府里时她就总能听到奴才侍婢们私下里偷偷嚼舌根,说这位掌握国家半壁江山的九千岁老爷是有多凶残狠毒,多残忍无道,稍加不如意便会对下人虐打致死,更恐怖的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日日痛恨自己苟且存活!

这吓人话听得多了,人云亦云,青桃年纪又小,心里对他的阴影害怕可想而知,从每日见到何有与自家小姐在一起时她却恨不得遁地三尺,可见一斑!

一弯碎珠银盘的水湖边,高挂明月,银银月光洋洋洒洒落在水面上,袅袅微风犹如美人玉手拂过水面,掀起一层一层的柔柔水浪拍打在岸上。

站在了湖边的何有看天看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后确定没有一处是自己熟知的地方,抬手无力的捏了捏眉心;“来时是坐的轿子,我自然不清楚回去的方向。”

当时他觉着听戏会挺久,又来了许仙儿两人与此热闹作伴,想着该会耽搁太久,他便叫了十一吩咐轿夫们先回去。

一群人在戏楼中吃了晚食点心才出来时,天色已大黑了。

因为距离不远,何有就打算慢步回凤苑,权做半月不出门的散散心亦是不错,谁能想到恰恰赶上凉州今日夜市开起,他们被人群冲散,剩下他这个不熟知家宅方向的,以及一个半大不解的小丫头,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拉着应青山闲走了,何有苦笑一声,忽见眼皮子下堪堪到达他胸口高的小丫头粉脚悄悄地剁地,神情惶然的躲着他的视线向四处张望,他略是惊奇的一挑眉;“你很怕我么?”

“怕啊,不!不不不,奴婢不怕,不怕!”顺口回答的青桃话语一出,便苦了脸立马改口,“不对,其实奴婢怕老爷,不不,奴婢也不怕……”

这到底是怕,还是不怕,一时半会的怕是青桃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一介卑微的下人怕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尤其这位主子不仅是掌握着她与自家小姐的生死大权,还掌握着绝大多数人的性命,她没有见面就怕的哭爹喊娘都是给祖宗张脸面了!

可退一步说,这位传说中残忍无情的九千岁别说为难过她,便是连句重话都没有提过一句,而且对她家小姐也是极好的,送吃送穿,百般纵容,凡是好东西从没有少过她们主仆二人,爱屋及乌对她也是很好的,许多时候她做错了些小事也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最多挥挥手让她退下去而已。

老实说,有这样脾气不错,下人做错事却轻易作罢的主子,是多少奴仆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主子,那她再说这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过她也是真的害怕老爷啊,青桃为难的皱紧了秀气眉尖,水润润的杏眼子可怜兮兮的望着何有,眼眶都红了。

“……..罢了,在这里站着等不是个办法,咱们往那里走一走吧。”何有看的嘴角一抽,不再管她心底的小心思,随手指向左边的方向,一眼望去,隐隐错错的遍地杨柳繁花,正是一处茂密花林绿台。

再两两对视下去估计这小丫头都要吓哭了,到时候应青山找来看见了,指不定以为自己是怎么恐吓她的贴身丫鬟了!何有心里深觉无力,他有那么可怕狠辣么?一个二个的都怕他惧他,像躲地狱的恶鬼罗刹一般,跟随身边多年的十一十二两个蠢奴才是这样,这个他从没有开口骂过一句的小丫头也是这样!

只剩下她一个丫鬟在这里,青桃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躲在了保护神的自家小姐身后,便紧紧地跟着何有的身后走,做好为奴为婢的本责。

她身量未有何有高,两条小腿卯足了劲也就勉强跟得上何有的步子,刚走了没几步就香汗淋漓,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前方的何有察觉到了就慢下步子,时不时还停下了驻足一会儿,状似观察四周有没有旧人身影,其实都是为了配合她小小的单薄身板。

“好像老爷也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可怕嘛……..”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青桃,小声小气的咕哝。

远比常人耳尖的何有背手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假做听不见某人的私语。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官家权贵,只是数十职责在身,千万重担压在肩头,令他不得不用雷霆手段来镇压人心,以此建立不容置疑的威信,让天下人都不敢小瞧了他,敢给他暗中使绊子,明面甩脸子。

当然,他不否认自己也有残暴无情的时候,多年的养尊处优,千万奴仆下人的奉承讨好,成功壮大了他原本就易怒易躁的糟糕性子,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后是摸到什么摔什么来发泄火气,若是那会儿刚好又有人撞在了枪口上,那便算那人运气不佳了。

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轻易暴怒发火,一旦有人的能力权势,岁月流淌达到了他这个地步,面对碍眼心烦的东西,很多都不需要他发火来解决问题了,只需动一动手指,便会有无数下属奴才冲上去替他抹杀干净,无需他多操心半分。

除了少数的意外,一些并不受他控制的意外,让他手足无措,毫无办法,比如应青山,比如藩王叛变,再比如…..他的一些私心。

一路分花拂柳的前行半刻,两人顺着一条开辟出来的青石砖小道走到了一处流水杨桥,萤火四溅的坦落杨柳林中,点点碧色荧光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丛林中,散开又撞击,犹似流星光华滑过夜幕。

显然这是个适宜才子佳人月下相约的极好之地,随处一望便可撞见四五对的男女互相调笑走过,耳热情浓的亲密架势让青桃这个小丫头羞红了脸,竟是忘却了对何有的敬畏之心,慌张的前行两步紧紧抓住了何有的衣袍,小心翼翼地躲在了他背后免得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小姐以前跟她说过,那些东西看不得,看了是要张针眼的。青桃一向是个听话的好丫鬟。

察觉到身后贴近的热源,何有脚步顿了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投向了身后,便见小丫头一双粉拳死死攒着他后背的衣纱,脸大半埋在了他背上,头上挂着几颗小巧的金铃铛在浓浓夜色中轻轻晃荡,一双明亮如落水月盘般的双眸睁的大大的,几丝眼光悄悄透过他的衣边往外偷瞧,小脸红彤彤的,典型是一副想看不敢看的小女儿家姿态。

看着这丫头差不多快把整个人埋在了他身后娇羞腼腆的模样,落尽眼里莫名的有些眼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个小姑娘。

往事如烟,当时那个小姑娘的眉目他都快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姑娘抓着他的衣角笑的纯粹而天真,真真正正是年少无知的干净年纪。

随后思想越想越往前跑,取而代之的是那年如花霜月,累累红梅压弯了枝头,洁白如云的雪把天地染了一尘不染的白光,月盘悬挂夜未央,他与儿时亲友坐在了门口往冰冻的后上吹热气,边笑边赏月赏雪的少年往事。

那年的春花秋月,冬雪夏花,样样件件皆是美极了,他过得日子也是快活极了,有人陪,有人爱,还有人在等待他回去,说起来那真是他毕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如果可以,他甘愿倾尽所有换取当年的旧情旧人,朝不保夕也好过现在的无处可依。

往事潮水般呼啦啦的来,又如海水退潮的汹涌溜去,何有哑然了片响,随后扯过神来,见青桃这丫头并未反应过来她越矩了,他也懒得出口提醒,接着平平淡淡的领人走过这情人相约的好地。

又穿过了一截根根垂柳的柳华羊道,前方豁然开朗,袭眼的亮光逼人而来,何有便闭了闭眼,耳里就灌进熟悉的喧闹声,等到眼睛习惯后他再睁眼,眼前一派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小摊小贩一阵阵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这又是回到了原地了——正是之前他们走过的那条闹街,斜街角的那卖草莲灯的摊主正在给一对情人编织一对并蒂花灯。

“…….呵。”抓着何有后袍没松手的青桃伸出头来张望一遭,也认出来是她们走过的旧地,忽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似是从喉咙管里滚滚压出的笑声,几分落寞,几分无可奈何的哀叹。

“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地。”她听见这不可一世的尊贵老爷低低的说,“我竟然还以为是能离开的,真是可笑……”

什么离开?咱们回到了原地不是更好找到回去的道路嘛?为什么老爷看起来很不高兴,是一副神伤悲叹的样子?想不通的青桃疑惑的挠了挠头。

她太年幼了,没经历过人世的七情六苦,小小年纪又被应青山救了回去养在身边,被她护的太好至今没受过什么太大苦楚打击,自然是不能理解沧桑过后的何有的所思所想。

“千…..老爷!?”

某处诈然响起了一声欢喜的惊叫声,这熟悉至极的声调刚喊了一个字就硬生生的转了个折,语气中溺满了满满的惊喜与诧异,何有愣了一下,刚顺着声音的源头回头去看,下一刻一抹浅翠色的身影猛地撞进了眼帘,一双纤长玉手直直伸来,然后不容反抗的把他拥进怀里,抱了个实打实的满怀!

后背捁着他的力道大的恨不得把他就地勒死在了这里,而感受着怀中实实在在的紧热拥抱,清晰无比的告诉他这是红尘万丈,人声热闹的凡世,何有便奇异的没有拒绝,反是回手抱住了怀中的纤纤细腰,同以热情回赠。

把脸埋进了来人颈肩里,何有在心里偷偷的说,算了,没关系,以前得不到的,现在也有别人作为补偿与替代了,都是一样的,人不该太过贪心。

似乎是嫌这般亲近无缝的距离都不够保证怀里的人不会是再次消失,何有感到腰间捁着的细手又把他往怀里按了一按,都快把他的老腰生生的折断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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