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两字，如一束高压光速，照入众人紧绷的神经里，咻然一松，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尤其是接到叶雨彤邀请来参加“生日宴”的那群学生，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嘲笑，可笑意未达眼底，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又一个个害怕起来。
她们想离开噩梦一般的地方！
“老婆？蛋糕到底是不是给彤彤……”班鹏宵站在叶静安身后，一边问一边四顾，“我们彤彤去哪里了？刚刚她不是跟着你出去了吗？”
神情冷冽的叶静安仿佛元神出窍一般，视线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听到丈夫的话，眸中光点慢慢凝聚，缓缓转过了头。
班鹏宵被那冰冷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打住话头，不敢再说话。
叶家其他人此刻的心情也很微妙，尤其是先前去讨好叶静安的叶元安，悄悄瞥了眼小妹夫妻俩，又扭头看了一眼二弟叶建安，挪过去一步，悄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这一场宴会是为班芷曦办的，根本没小妹一家什么事。
叶建安面目沉静，心里却越发厌烦没脑子的大哥，低声道：“大哥，我们都别自欺欺人了。”
叶元安面色一寒，瞧了一眼前方站得笔直的叶静安，有些懊恼地说道：“最自欺欺人的是小妹。”
他们早该承认，叶璟琛就是因为班芷曦在故意折磨他们。可他们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承认他们的亲弟弟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拖油瓶为难他们。
尤其是叶静安，她一向是叶家宠着长大的公主，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冷遇。叶静安一向以有个天才弟弟为傲，她怎么可能承认叶璟琛为了班芷曦在跟她作对！
是的，她不承认！
叶静安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叫出来，心里恨不得冲上去撕碎班芷曦。
班芷曦说到蛋糕的时候，眼睛是看着远处的叶雨彤说的。
她话音刚落，叶雨彤的眼睛里的泪水越来越多，嘴唇颤抖着，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委屈的。
叶雨彤紧盯着班芷曦，心里翻江倒海，想要冲上去把这个讨厌的女人赶下来，想要让她消失。
可她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已经不敢去看妈妈，爸爸估计也指望不上。她最敬重的小舅舅，护着的只有班芷曦。放眼望去，这里有她的亲人，有跟她姐妹相称的朋友，可却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保护她，为她说一句话。
叶雨彤想到自己贴钱印了精致的邀请函请同学们过来参加她的生日宴，想到自己在他们面前夸下的海口，想到一个多小时前，她听着他们夸她的蛋糕时的洋洋自得。
“呵……”叶雨彤眼里的泪滚落下来，自嘲地笑笑。
这些年，即使住储藏间没有零花钱日日拮据，她都没有像今日这样遭受打击。
“我就是个笑话，班芷曦，我永远都比不过你。”叶雨彤只觉得无力，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脑中突然想到了当年被她们欺负的班芷曦。
当年班芷曦躲在角落里时，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无助？
班芷曦站在礼台上，看到叶雨彤眼里的泪，微微敛眸，抬手想咬手腕，可抬到一半想到此时的场合，又讷讷放了回去。
每当犹豫不决，她就想咬手臂，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的叶璟琛，神色沉了一沉，有些后悔。
他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他的小丫头那么善良，见不得这些场面，他应该偷偷解决掉的。
可这五年，他日日谋划，一直按捺不动，就是在等她回来报仇。他早就替她铺好了路，只等她回来验收成果，把她受的委屈全都还回去。
可此刻看到班芷曦犹豫难过的样子，叶璟琛后悔了。
那些肮脏的事情，他不应该让她接触。
“彤彤，还不快上来切你的生日蛋糕？”台上的班芷曦忽然说道。
清脆的嗓音，带着一丝天生的软糯，如一道惊雷咋响在宴会厅里。
叶璟琛眸中错愕一闪而逝，抬头盯着班芷曦的眼睛，蓦地笑了一下，眼里有些湿润。
“真是个小傻瓜。”叶璟琛心疼。
他的小丫头，还是心软了。
现场的其他人也都处于震惊当中，尤其是叶雨彤，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不想上来？”班芷曦冲叶雨彤挑眉，神情倨傲，透出一丝挑衅。
“我……”叶雨彤看到她的表情，心底下意识地升起一股气愤，想骂她。可嘴巴张了张，却蓦然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想骂班芷曦是不是想要叫她上去好继续羞辱她。
她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施舍。
可在开口的那一刻，叶雨彤忽然觉得班芷曦不是这样的人。以前眼前似蒙着一层雾，看到班芷曦的时候雾里都是恼人的红色的。可此刻，她看着班芷曦，却感受到一片清明，她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虽然依旧那么讨厌。
“我自己来。”叶雨彤低着头，飞快地抹掉眼泪，快速朝前走去。
这时，陈叔推着蛋糕车到了礼台下面，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他将蛋糕推到了礼台下方。
叶雨彤很快就到了。班芷曦看了司仪一眼，从另一边走下礼台，没看叶雨彤，更没跟她打招呼。
全她面子，只是为了叶璟琛，并不代表她原谅她们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
她没那么大度，她也不可能忘记那十几年自己遭受过的折磨，还有她们对她母亲的诋毁。
“叶静安，叶雨彤，班鹏宵，你们好自为之吧。”班芷曦看了一眼围过去的叶家人，在心里默默说道。
叶雨彤自然也注意到了班芷曦的态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可以扭头离开，可以跳起来跟班芷曦对骂。可她不可以。她不能像个泼妇一样，不能把叶家的面子置之不顾。
她知道，班芷曦跟她想的一样，她们都讨厌对方，却都是叶家人。
似乎有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在一夕之间，全明白了。叶雨彤脑海里闪过妈妈常说的“大家闺秀”一词，忽然懂了。
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也永远比不过根本没有贵族血统的班芷曦，可这一刻，她忽然不想争了。
“下面进入宴会的第三阶段。先祝贺雨彤小姐二十岁生日快乐，来，点蜡烛，大家给雨彤小姐唱生日歌。”司仪上场，快速活跃着气氛。
如一潭死水的宴会厅顿时又热闹起来，大家或尴尬或假装，开始恭维起来。
班芷曦看着他们热闹，悄悄和廖烁黛退到一旁，没心思参与进去。
“妈妈，一一不想吃蛋糕。”旁边传来小奶包奶声奶气的声音。
班芷曦心里感动不已，她家宝贝果然是最贴心的，可一转头，就看到小奶包被叶璟琛抱着，拿着一只小勺子，正美滋滋地舔着冰激凌。
班芷曦当即瞪了叶璟琛一眼。
叶三少反应极快地把手里端着的冰激凌球塞给一旁的兰安，拿出手帕给小奶包擦了擦嘴角，就差没把她的小嘴巴封上以示清白。
小奶包可怜巴巴地嘟起了嘴。
小啾啾和兰安蜀黍说的没错，麻麻最难哄了。
“来，把我闺女给我。”廖烁黛从叶璟琛怀里光明正大地抢走小奶包，“咱们吃东西去。”
“嗯嗯。”小奶包当即忘记了冰激凌，兴奋地点着小脑袋。
兰安见状，抬步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还想被打？”廖烁黛白了兰安一眼。
“请往我为二位美女服务。”兰安扶着眼镜，语气平静，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他敢留在那里吗？会被老板打死的吧？
班芷曦和叶璟琛站着的地方，好像被隔离开的一样，大家自动远离他们，看一眼都害怕。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对班芷曦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谢谢你。”班芷曦小声说。
叶璟琛看着她小心翼翼又客气的模样，不免觉得她对自己有些疏离，心里忽然有些气。
一直以来，他每次想靠近她一些，小丫头就这幅样子。他每次看到，心里就堵得慌。
也不知道她面对那位叫花榕的男人时，是不是也这样。他真是自欺欺人，上次明明已经看到过她对花榕笑得那么样开心。
叶璟琛想到他们调查到的那张小奶包的出生证明，想到孩子生父一栏里的名字，心口一堵，脸色又沉了几分。
“我说过，不要跟我说谢谢。”叶璟琛干巴巴地说道。
怎么又生气了？
班芷曦一怔，实在不明白他又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班芷曦丢下这一句，蹬蹬蹬朝着远处看着叶雨彤许愿的闫老师走去。
叶璟琛满眼错愕。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
他离更年期还远着，这是在骂他？
叶三少实在搞不懂女人。
但看到班芷曦竟然端了一杯酒，他眸色一沉，大步走了过去。
这边，班芷曦趁着周围昏暗，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闫雪云身边。
“闫老师。”才一开口，就已哽咽。
“芷曦。”闫雪云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学生，也很是感慨，柔声说道，“你瘦了。”
“老师，您也瘦了。”班芷曦眼泪朦胧。
闫雪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道：“我老了。”
“没有，老师永远那么年轻。”班芷曦擦了擦眼泪。
闫雪云很像电视剧里放的那些严厉的教导主任，但她更有气质，虽然为人严厉，心肠却很软。
当年逃得狼狈，回来后也不敢面对，此刻班芷曦看着老师，愧疚之情越发地重了。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起，良久，只化作一句：“闫老师，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闫雪云也是眼眶湿润，闻言摇摇头说：“你能健健康康的，老师就满足了。老师以前就跟你说过，人一生中有很多不可控的事情，你在做选择的时候要谨慎，但如果面对改变不了的事情，那就勇敢面对它。”
她说着看了一眼远处被廖烁黛抱着的小奶包，轻笑道：“你当年的坚持是对的，这个孩子特别可爱，也很聪明。”
“闫老师……谢谢您。”班芷曦心中一暖，她最敬重老师的一点便是打，她永远都是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
就像当年，闫老师是最反对她生下孩子的人。可在她表明宁愿退学也不能放弃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时候，闫老师知道自己劝不住，就拼命替班芷曦争取机会。
“可你现在只是高中肄业，叶家又是这样的背景，你这学历可不行。文凭不代表全部，但却是你混社会的敲门砖，也可以说是你一个身份的象征，你不能轻易地放弃这样一份认同。”闫雪云忽然将脸一板，“我这有一份高考报名资料，你看一看。今年是来不及了，等明年，你重新考过。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好学校的。”
她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礼服手拿包，从里面拿出一份资料递给班芷曦。
班芷曦莞尔。
闫老师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这时，旁边传来欢呼声，灯光重新亮起，叶雨彤被众人围着，拿起刀切蛋糕。
闫雪云扭头看了一眼，对班芷曦说：“你今天做的很好，大是大非面前，你把握地很好，老师放心了。”
“闫老师呢？吃蛋糕了。”有学生在找闫雪云。
“替我谢谢叶先生。”闫雪云跟班芷曦说了一句，便朝着人群里走去。
学生们都是她带着一起来的，虽然他们的行为让她也很失望，但为人师表的责任感，让她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果然，她一过去，学生们明显安心许多。
班芷曦远远看着，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都过去了。”班芷曦对自己说。
手中忽然一轻，酒杯被抽走了。
班芷曦抬头，面前站着叶璟琛。
“闫老师让我替她谢谢你。”班芷曦闷声说，心里已经确定闫雪云能够重回学校并当上那所私立中学的校长，就是因为叶璟琛的关系。
他做了那么多，她是真心感谢他的。可想起他刚刚无缘无故发脾气，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
叶璟琛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不禁有些懊恼，张张嘴，想哄一哄，可想起之前那些经历，怕说什么错什么，越来越无措。
“你别喝！”班芷曦见他端着酒杯要喝酒，急忙抢过来自己一口干了。
“你能喝酒？”叶璟琛皱眉。
“我酒量比你好……”吧？
班芷曦也不太确定。
她又没喝过酒。
叶璟琛急忙夺走她手里的酒杯，叫来陈叔给她煮醒酒汤。
而他们没发现，远处有一道目光，一直围绕着他们。冰冷，没有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