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绮礼再也说不出话了。
不能否认自己是无罪的,不能否认自己成为了帮凶,不能否认自己现在竟然还在内心中抱怀着绝对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欣喜之情,更不能否认——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在这座城市做过的一切,都是永远不能受到洗礼的罪孽。
【这个世界】的他没有放下信仰,因为重要的契机都错过了。而没有放下信仰的他,是绝对无法对这件事释怀了。就算他现在感到了欢愉,等他看见他父亲那张脸、受父亲接下来的关于教义的教导时,他又怎能好受?
尽管这“不好受”只是对自己会因这些事愉悦的本性的质疑,但对他来说,间接地催生了屠杀的罪孽也终将伴随着他,成为他教徒之路无法愉悦的坎坷吧。
然后,直至十年之后的某个时间点——
——
突然冲出来的言峰绮礼遏制住了“爱丽丝菲尔”对令咒的使用,将她推入火中——这是阿尔托莉雅的视角所接受到的事实。
阿尔托莉雅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虽说她明白爱丽丝菲尔的“爱丽丝菲尔”于精神上已然变质,肉体却仍维系着御主与从者的契约。在契约的效果下,阿尔托莉雅感觉到了“爱丽丝菲尔”陷入危险的那特有的神经共感。
要是在之前有这种反应她只会立马赶去保护“御主”,可到了现在,她头脑清楚地明辨着,知晓这是言峰绮礼给她的将上面那所谓的“圣杯之孔”彻底破坏掉的机会。
只要挥下圣剑就能终止这破灭的降临——没有谁出来给予她提示,只不过,似乎是有什么经历过的经验从不知哪里逆流而来,让她有了这样的自信。
既然有着自信为何不大胆一试?
不希望再有毁灭诞生,不希望再有人陷入不幸……这是没有出现异常的阿尔托莉雅所应怀有的善意。也就是说,现在总算从那执迷不悟中醒悟过来的她,正好迎来了应该贯彻自己的品性与信念的关头不是吗?
哪怕这会让自己又平添许许多多的未能拯救的遗憾,比起降下更加可怕的灾难也总是更加值得的吧?
毋需犹豫。
想要实现的温柔的愿望,在夜中无数次叹息的祈祷……就留到下一次的旅行中去做了断吧。说到底,自己正是让这样的大祸得以酿成的罪魁祸首之一,所以,不付出相应的代价是不行的。如此想着,阿尔托莉雅高举起了剑。
“爱丽丝菲尔”那边好像并不需要担心,因为共感还在持续刺激着阿尔托莉雅脑中的神经,便说明言峰绮礼将她完全地压制着。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只有高声喊出宝具的真名,让圣剑爆发出它那惊人的、足以破坏任何人类构造之物的力量……就能给这次的经历标上终止符了。
……从某个意义上来讲,这确实是没错的。
可她直到动作不受自己控制地凝结住,才突然想起来明明刚刚才亲自体验过的非常重要的某个东西,那就是:从者是无法背叛圣杯的。
“呃!?”
往Excalibur之中注入的魔力瞬间反向灌回阿尔托莉雅的身体中,仿佛是在着重地向她提示“你不能伤害圣杯这件事”似的,反噬的魔力让她的血管崩坏了数条,让她的皮肤像是从内部炸裂似的裂开了众多的血口。
奇怪。
她分明是觉得自己是能够做到的,那种自己可以破坏圣杯的自信,让她竟然像个傻子般遗忘了如此重要而基础,而且自己刚刚才尝到过滋味的这限制。
“啊……!”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的自信便在这不到一毫秒的时间中土崩瓦解了,因为她想起来的事情是她觉得现在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必须……令咒……!”
身为被圣杯召唤的使魔,想要反过来伤害圣杯的话,就必须要依靠着别的、来自于拥有同样等级权限的强制命令了。而在圣杯战争中,能够与从者与圣杯的联系相提并论的,就只有与御主签订的“契约”,而强制命令,也就即是令咒。
这是不可能打破的铁则。
——忘记了吗?虽然阿尔托莉雅只有因为和“爱丽丝菲尔”的魔力连线而取得的源自其它世界的自己的记忆的碎片,但在【那些世界中】多次破坏了圣杯的她,每次都是在她的御主释放了令咒后才做到的。
“怎么……这样?”
做不到。
她不免觉得命运和她开的这个玩笑太过分了。为什么,非得在自己已经安慰好了自己、得到了希望的时候,让自己最后的觉悟都化作乌有呢?
生前也是。
死后也是。
难道说真的是自己出了问题,不管怎样地努力都不可能换回一个完美的结局吗?
紧接着,又有了别的异常无法忽视地出现了。
体内,有什么支撑着她东西失去了存在。
是契约。
这代表着什么,不需要多说。她体内充盈的魔力顿时开始如开闸放水般往外流逝,本就受了伤的身体,这下连仅剩的形态都开始散去了。
“爱丽丝菲尔……死了啊……”
口中已是无力的呢喃,或许,在发现自己连完成最后的对无辜人的拯救都做不到的时候,她的心就再次死去了吧。
她的双膝再也无法用力了,于是她就顺着重力跪在了地上。
面朝着黑泥的滚滚潮流。
剑鞘提供保护的时间早已过去,现在,被洪流吞没的阿尔托莉雅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了。黑泥畅通无阻地穿过,在被黑泥接触到的顷刻,阿尔托莉雅便失去了最后的活动的权力,而像是虫子钻进皮肤的痛苦触感则在全身上下爆发了。
意识被污染了。
灵基被污染了。
圣剑被污染了。
本应纯洁的灵魂,也被污染了。“哎呀,糟糕了。好像出了点故障,剩下的五十年份的魔力没法动用了哪。嘛算了,这次就闹到这里吧。要说遗憾的话,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挺可惜火没有烧到更远的地方啊。哼……那么,言峰绮礼哟,你就背负着这死去的数百上千人的性命,继续苟活下去吧……”
在逃脱不了的黑暗将所有的思绪都吞噬的前一刻,阿尔托莉雅隐约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是粗犷的男声,是她从没听过的声音,而紧接着那声音的,却是熟悉的自己的御主——爱丽丝菲尔的声音。
“没事的Saber,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还不能回去哦……”
真正的爱丽丝菲尔已经死去了,这声音也只可能是圣杯制造出的伪物吧。
“我……还不想放弃……”
模糊中,阿尔托莉雅留下了这样的“遗言”。
然后,属于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全部都被吸收了。并非是被黑泥侵蚀了肉体,尽管确实是连带着灵魂被纳入了圣杯的内部,却也不是如已死去的其它从者那样变成了填充之物,而是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这绝对不是得到了安息。
她的噩梦继续着,而她将在十年之后,以另一幅姿态重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