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程翊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可乐。

冰凉甜腻的液体混和着跳动的气泡划过喉咙时,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有些不安地侧目悄悄往旁边瞟了一眼——他没想到时辙下午会过来上课,还好巧不巧地赶上了下午有语文课。

时辙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课本不见了,他的手边放着一本语文教材全解,翻开的那页上有浅绿色的荧光笔勾画过的痕迹。正偷看着,低头抄板书的时辙突然抬起了头,程翊忙不迭将目光移开,余光心虚地往旁边扫的时候,却发现时辙正微蹙着眉头专注地盯着黑板看,压根儿没注意到他。

不知道是嫌黑板反光还是近视,时辙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从程翊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清楚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与因为眯眼的动作而平垂着的睫毛上跳跃着的那抹浅金而细碎的阳光。

程翊很少会有这种觉得一个男人……或是男生长得好看的念头。

时辙的长相就像是经常能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白白净净的流量小生,甚至是那种早过时了八百年的忧郁类型。而他对这样的类型一向是不屑一顾的。

按照他以往的观念与审美来说,男性的好看与否更多在于身材练得是否足够威猛,肌肉是否足够结实,甚至是否足够能打……行吧,这么说起来时辙也算占了一项。

程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讲台上背对着同学们的谈子渊停下了手上写字的动作,程翊心里一紧,忐忑地盯着谈子渊的后脑勺看,生怕他一会儿转过头来上一句“大家把语文书翻到第xx页”。

于是谈子渊转过头时一眼看到的就是教室后排的程翊弓着背,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尖,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诡异画面。

他愣了一下,犹豫着叫道:“程翊,你有什么问题吗?”

程翊正一门心思琢磨一会儿要是要用书,该怎么跟时辙解释自己不经允许随便翻人家书包,还在人家书上乱涂乱画的事。

谈子渊看着走神的程翊,皱了皱眉,又叫了一声:“程翊?”

前桌的小眼镜撞了撞程翊的桌子,侧过头低声叫道:“哎,老师叫你呢。”

程翊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挺直了腰板,一脸茫然地盯着谈子渊看:“啊?”

“你有什么问题吗?”谈子渊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程翊摇摇头:“没,没有啊。”

谈子渊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集中一下注意力,上课不要走神。困了的同学可以在不影响其他同学的情况下站起来或出去洗把脸精神一下。现在拿出课本,翻到今天上午学的那篇课文。”

教室里随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程翊看了时辙一眼,时辙没动。

他犹犹豫豫地把手伸进桌斗里摸了摸,到底是不好意思把自己臭不要脸地写了名字的语文书拿出来,于是干巴巴地咳了一声,抬起头说:“老师我没带。”

谈子渊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先和同桌一起看。”

“我也没带。”时辙说。

程翊心虚地沉默着,谈子渊惊讶地看着时辙,正要说话的时候教师前门被敲响了。

“谈老师,打扰一下。”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敲了敲门,不好意思地冲讲台上的谈子渊笑笑,礼貌地问,“可以借您班上几个男同学吗?”

见谈子渊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女老师忙道:“明天就是校艺术节开幕典礼了,还有一些音乐器材没有搬到礼堂。高一的孩子军训去了,高二的在多媒体教室集体排练,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打扰你们的,不会耽误孩子们太久的。”

谈子渊性格本就内敛,经不住女孩子这样磨,只好放下手上的书,问班上的同学:“咱们班里有男同学愿意帮忙吗?”

程翊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自告奋勇道:“我去,反正我没带书。”

谈子渊点点头,又指了指靠在后门边的王旭召,还没等他开口,王旭召就已经吊儿郎当地说道:“谁爱去去,我不去,艺术节也没我们啥事儿还要拿我们当苦力,傻子才去。”

站在门边的女老师脸上有些尴尬,第一个站起来的程翊被他夹在话里的明枪暗棒打得有些不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过身径直朝他走去。

“程翊!”谈子渊皱着眉头叫他。

程翊没理会,锋利的眼神直剐在王旭召脸上。

王旭召的眼神明显有些忌惮,但又不愿意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丢脸,只好硬着头皮瞪着他,似乎是企图用凶狠地目光震慑住他。

众人屏息,有些人脸上带着紧张,有些人带着担忧,但更多的则是带着一场大战即将在眼前爆发的兴奋。

谁知程翊只是从王旭召身后走过,从教室后门出去,并没有停留。

王旭召僵直的后背这才缓缓放松下来,随后将投过来的视线一一瞪回去:“看他妈什么看!”

时辙会跟出来是让程翊没有想到的。

程翊愣愣:“你来干嘛?”

这话一问完他就后悔了,自己把人家书拿走了,还问人家出来干嘛,神经。

“乐器有点多,我再去别的班借几个学生,你们先过去吧。”女老师递给他们一副钥匙,“乐器在旧楼,从东侧门进去,左手边第一个门。麻烦你们把里面的乐器搬到礼堂。”

时辙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程翊假装没看到,伸手从女老师手里接过钥匙,面带疑惑地确认了一遍:“旧楼?”

女老师看着他俩的表情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你们小男孩也相信那种校园传说啊。”

程翊局促地挠了挠脑袋,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来:“主要这不是前几天死人了吗,怪瘆人的……”

女老师轻声叹了口气,轻轻浅浅的气音听上去有些缥缈,像是落不了地似得。

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系着的碎花丝巾,用一种十足惋惜地口吻跟他们解释道:“那个女孩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可能晚上一个人在楼里害怕吧,心脏病突发……唉。”

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时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霉尘味随着拉开的大门扑了出来。

程翊倍感不适地揉了揉鼻子,抬腿走进去。一同过来的时辙站在门口,似乎迟疑了一下,这才走了过来。

靠近侧门左手边的第一间教室门牌上标注着[仓库1],程翊一边把钥匙插进门上老旧的十字锁孔,一边漫不经心地跟旁边的时辙搭话:“哎,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以前有两个小孩儿一块儿出去玩,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手里提着很多东西的女人。女人不好意思地冲小孩儿笑笑,问他们,”程翊掐着嗓子,尖声细语地模仿起女人的声音,“小朋友,姐姐提不动了,你们可不可以帮姐姐把东西拿回家呀?小孩儿看女人弱不禁风地样子,就说好啊——欸?”

程翊的话音突然停了下来,面前的仓库大概是很久没有使用过的缘故,门锁内部不知是生锈还是落了尘,他尝试着拧了两下,竟然没拧动。程翊又转了转钥匙,不耐烦地在门上踢了一脚:“啧,什么破门。”

门上的浮灰被程翊一脚踹得飞荡起来,时辙皱着眉向一旁微微侧身避开,削薄的唇轻轻抿了抿,接着,竟开口问了一句:“然后。”

程翊十分稀奇地往他脸上扫了一眼,时辙脸上依然摆着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没有露出丝毫感兴趣的意思。

小孩儿。

程翊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手上用了些力气,继续握着钥匙拧动,一边接着道:“然后小孩就跟着女人回家了,到了家门口,女人把门一打开——正对大门的房梁上正吊着一个女人!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前,而那条上吊用的红布,分明和小孩儿身旁站着的女人脖子上系着的丝巾一模一样。”

时辙的后背蓦地一凉,脸色陡变。

“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程翊扭过头看着他,时辙的表情有些僵硬——

三十九度的天气里,脖子上竟还系了一条丝巾的……女人。

“你说我们打开门以后,”程翊蹙着眉头看着他,眼睛里逐渐染进几分惊骇,声音似乎也因极力压制的恐惧而颤抖起来,“会不会看到……那个老师挂在……”

面前的门锁突然响起“咔嗒”一声,时辙的心跳顿时跟着这一声轻响漏下一拍。

接着,那颗停了一拍的心脏在胸腔下再度活跃起来,疯狂而失控地剧烈跳动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推开的一条门缝。

仓库里大概是没有窗户,狭窄的门缝中一丝光也透不出,一片浓郁至极的漆黑似乎要将人吞噬进未知的恐怖中去。

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长音还没拖完,身旁一只手忽地抬手按上时辙的后背,用力将他的身体向前推去。

时辙措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朝漆黑的屋里跌进。进门时肩膀撞上了一片柔软弹绵的东西,他艰难地将身体站定,借着身后大门外透进去那一点吝啬而昏暗的光线,眯起眼睛看向面前模糊的轮廓——

是……一个人。

一个身体诡异地僵直着,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的人。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后退一步,膝弯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身体猛然失去重心时他下意识抬起手往半空中抓了一把——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温热的胸膛贴在他肩侧,扶着他把步子站稳。

“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吗?”

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仓库里没有想象里的脏乱,像是不久前才有打扫过,堆在仓库里的乐器应该也都提前被擦拭过,看起来都很新。只有门边被撞歪了的那个布艺半身服装模特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到处勾着乱七八糟的线头,发黄的棉絮也从模特架的腰侧开线的针脚处挤出来,半挂不挂地垂着。

程翊正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按在门边的开关上,一双眼尾微垂的圆杏眼中带着晶亮的笑意与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时辙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难得染进一点近乎恼火的色彩,恼羞成怒般地狠狠一把甩开程翊的手。

程翊顺势抬起胳膊勾上旁边模特架子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半靠着模特架,按住自己憋笑憋得隐约有些绞痛的肚子,终于狂笑起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鬼话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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