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轩看见天佳站在燕子面馆门口,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天佳没有说话,知道此刻保持沉默对雨轩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慰。想必吴雨生在妹妹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重话,而这位品学兼优的哥哥,天佳早就认定他将会是妹妹未来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虽然雨轩不愿正视这一点,但天佳自始至终坚持这个想法:中国女人往往是家庭和亲情的牺牲品,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女人,更是如此;当被家庭和亲情剥夺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时,她们还不忘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感激涕零。

刚刚晧熙和志诚正用一条长长的水管给燕子面馆的三楼洒水,这样二楼就不至于热到难以入睡。开始燕子姨犹豫不决,担心十月的水费又得超标,不免心疼起来;但当她看到晧熙的身影时,不觉眉头一展,心情瞬间愉悦了许多。她暗中盘算着,只要他这位贵公子在,想必今晚能多挣几碗汤面,既然他开口要跑到顶楼去洒水,她也不好意思拒人门外吧?他已然是燕子面馆的消费大户,每个周末总能请上几个哥们在这里大吃大喝一顿,浪费几桶水算不得什么!

“他刚刚来过?”雨轩不安地问。

天佳问她为何变得如此不安,是不是雨生说了什么。事已至此,雨轩也只能把刚刚兄妹俩的对话一五一十告知了她。天佳非常惊讶,她想说你哥哥快疯了,但话到嘴角处就停住了,只能继续沉默地看着雨轩。她懂得好姐妹的心思,雨轩现在所思所想不是她的爱情,不是吴晧熙这个小子,而是她哥哥吴雨生的精神状态。

如果是她郭天佳的表哥出现这种异常的精神状态,舅舅会马上把他转移到大医院就诊,可是普通人家宁可把他们的儿子关在黑屋里,也要先确保家丑不可外扬。如果雨轩向妈妈说,她想带哥哥去医院的精神科看看医生,想必燕子姨定会一巴掌狠狠扇过来--这是铁铁的事实。

雨轩不止一次想到医院的精神科和心理科。为此她曾特地骑着单车跑遍了东阳市区附近大大小小的医院,终于在市人民医院找到了精神科的门诊。她死皮赖脸求着正欲下班的医生给她五分钟的时间说说病情,直到医生叫来保安把她吓得仆倒在地,这时医生才同意破例听这个小姑娘讲讲病情。但医生的说辞毫无用处,病人不亲自来到医生面前,医术再高的医生也无能为力。他建议请一个心理医生到家里看看,如果家庭条件允许的话。

雨轩的担忧愈发的厉害。哥哥的面孔苍白干瘦得青筋暴起,现在晧熙的事情一定又让他备受折磨,他过强的自尊心是无法容得下晧熙这样的有钱人的。她该怎么办呢?

晧熙和志诚、奕瑀吃完晚饭后来到了燕子面馆,便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燕子姨照例在九点之后便消失不见了,离开前她说今晚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吴晧熙的生肖上,万分期盼他这只猛虎能给她带来好运。晧熙心中自我打趣:今晚她要是满盘皆输,会不会找我算账?他发觉雨轩今晚情绪低落,心绪自然跟着慌乱起来。他想今晚生意还算不错啊,可她为什么满脸愁容,跟之前几个周末全然不同。这样落魄的吴雨轩,是他从未见过的,想都不敢想到她竟会如此心神恍惚。

每一个周六晚上,从晚饭过后,雨轩就开始忙碌起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她亲力亲为,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期间只有一台小小的电风扇伴在她的身后,这个恼人的夏天总把她一个女孩子弄得大汗淋漓。累死累活,炒断了双手,一整晚最多也就赚个一百元左右的收入--想到这里,晧熙不觉隐隐心痛,犹如刀割一般。不过,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午夜过后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如芦苇丛中那个美人鱼一样。

凌晨将近两点时,大伙们收拾完毕,晧熙和志诚、奕瑀招呼也不打就回去了,雨轩本想跟他们道一声谢谢,特别好想跟晧熙多说几句话,哪怕多说一个字,她便如愿以偿。她叹了一口气,与天佳手牵手上了二楼,妈妈躺在地上睡得像头母猪,小小客厅满是二锅头的酒气。她居然把母亲比作一头母猪,真是不小的罪过,不觉笑了起来。

“笑了!”天佳高兴得也笑了起来,“今晚你终于笑了。”

“你说我妈像不像一头母猪?”她哭笑不得地问道,“一头干瘪的母猪。”

“还有点像,可别让阿姨听到了。”

天佳牵着她手,两人并肩朝阳台望去,外头隐隐约约有蜡烛的亮光。当雨轩跨过矮矮的门槛时,天佳便自觉留在了门内,微笑地看着她的好姐妹拥抱属于自己的爱情。

狭窄的阳台中间摆放着一个用红色的蜡烛围成的爱心桃图形,周围点缀着数不清的红色玫瑰花瓣,回荡着周杰伦歌曲“七里香”的旋律,吴晧熙捧着一束玫瑰花来到她跟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生日快乐!”

雨轩本以为他会说出“我喜欢你”来表白一番,想不到竟是在庆祝她的生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吗?难不成今天是重阳节吗?

“今天真是我的生日吗?”

“不是,是明天。”他往上面眨了眨眼。

这时璀璨的烟花划破静穆的夜空,星星点点,一个爱心接着一个爱心,雨轩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到烟花的真容,不禁激动不已。

“这就是烟花?”

“亲爱的,我喜欢你……”

晧熙一句“亲爱的”,让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包括他自己和雨轩也全身不自在,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最想见到的,就是你的笑容。”他说,“我别无他求,我只想要你的微微一笑……”

之前那一套背诵得滚瓜烂熟的表白却一个字读不出来,今晚他才知道,他最需要的就是她的微微一笑。

雨轩接过他手中的玫瑰花,笑着说:

“这是玫瑰花吗?”

“红色玫瑰,代表我火热真诚的心。”

“我知道,谢谢了。”她调皮地笑了起来。

“还有,请您接受另外一份礼物?”

“什么?还有?”

晧熙半跪在地上,从身后面捧出一份装贴精美的礼物,呈上到她的跟前。

“我真能够接受吗?”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雨轩慢慢接过他手中的礼物,她感觉到这是一本书,不觉眼角变得滋润起来。天佳、志诚和奕瑀这才一一出现在雨轩身旁,一起轻声唱着生日快乐歌--志诚不止一次嘱咐要低声吟唱,以免惊动到邻居们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今晚的女主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胡闹什么!”

雨生神不知鬼不觉从阳台边缘的一个黑暗角落里爬了上来,两三步就走到闪闪发光的红蜡烛前,狠狠用脚踩了几下,嘴里还嘀咕着几句“胡闹胡闹”,然后走到晧熙跟前撂下一句“滚出我家”,头也不回便颠颠倒倒径直往楼下走去,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关门的声响,尽留下他们几个人瞠目结舌站在阳台上面面相觑……

通往阳台那个黑暗的角落下面有几块凸出的砖头形成一条天然的阶梯,在雨生爬上去之后,有一个男生重又紧紧贴在这条阶梯的上面,他在用心感触雨轩那日渐遥远的心灵。她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和祝福吗?

雨轩,生日快乐--

但愿她能感受到还有另外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在默默祝福,听着楼上清远悠扬的歌曲,克新流下了平生以来寥若晨星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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