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国王宫·办公楼
沈芙嘉从电脑上拔下u盘, 起身朝女王办公室走去。
走廊上的官员们来往匆匆，因为两边的战事，各机构都忙碌不已, 沈芙嘉的脚步混合在这些匆忙的步履声中，并不特别。
即便如此, 途中还是不停有人向她打招呼, 她略点一点头，便接着向前迈步。
在女王的办公室门口，她遇见了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慕一颜。
两人在门口相遇，慕一颜咦了一声，“你也是来找宓茶的？”
沈芙嘉颔首，“舆情监控出了点问题。”
慕一颜一下子睁大了眼，“你说的该不会是普通人维权的事吧？”
沈芙嘉微讶，“你也是为了这个？”
慕一颜秦臻兼顾尧国和百里族两头的情报组, 是宓茶对内、对外的眼。
慕一颜点头表明了来意, 沈芙嘉侧过身, 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对慕一颜道, “进去说吧。”
门里传来回应，宓茶刚刚结束和南大陆方面的一场会议，见到沈芙嘉和慕一颜, 她从沉闷的会议里打起精神, 问道, “怎么了？”
慕一颜看向沈芙嘉, 沈芙嘉自然而然地走去了宓茶身旁，将u盘插入她的电脑，导出里面的文件。
宓茶一愣, “这是……”
“昨晚九点半，好几个平台上出现了‘维权’的词条，国内压下热度后，国外的平台上又升起来了。”沈芙嘉俯身在她身侧，滚动着屏幕上的页面。
“对方特意挑在了周五晚上，网民们活跃量大，平台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又放了假，没能及时处理。
“民众的情绪很激烈，指责政府和宗族让普通人代替能力者上战场。热度上去以后，好几个国外的名人也转发了，说我们的政府和宗族冷酷自私，不把普通人当人看。”
太难听的话沈芙嘉没有说出口。
办公桌对面的慕一颜补充道，“刚开始的时候情报组没有在意，到了凌晨一点，这件事突然发酵到了全球范围。目前还停留在网络层面，但根据信息组的评估，这个词条的上升数据不太正常，八成是人为操纵。情报组推测，两到三天内可能会发展到线下活动。”
宓茶看着那些激烈的言论和几位带头说话的名人，在短暂的错愕后，心里有了大致的估计。
她看向沈芙嘉，“我需要做什么。”
她没有询问沈芙嘉是否有解决方案，直接问到她需要配合的步骤。
处理这种事情，沈芙嘉算得上出类拔萃，不需要她来指手画脚。
宓茶不必一句句的问询，沈芙嘉将她关心的事情一次性抛了出来。
“我会马上召开外交发布会，首先明确政府的态度，要求国外删除具有挑拨性质的言论，但主要工作还是落在国内，以免影响到前线的军队。”
她眸中划过一丝凝重，“外交发布会只是一个必要的形式，既然这件事发生了，那大约多少都会起一些反应，我们要做好损失的准备。”
是谁策划了这起舆论战不言而喻，这不像袁禹默的风格，八成来自她上方的闻天泽，而这也的确很像闻天泽会做出来的事。
这一阶段，闻天泽抛出了“维权”这么一个口号，他的目的自然不止是在互联网上造成范围性的混乱。
闻天泽要的是尧国得到实际损失，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有其他行动，网络只是铺垫，为了在尧国内外尽可能多的人心中埋下“维权”的意识。
宓茶心领神会地问：“需要我事先提醒一下宗族和官员们么……”
沈芙嘉微微蹙眉，这个风口宗族和官员们当然需要严加防控，但他们不能把这些话诉之于口，否则反而显得心虚，坐实了尧国剥削普通人的名号。
她摇了摇头，“有些话不好明说。”
慕一颜问：“需要暗中去提醒一下吗？”
沈芙嘉还是摇头，“这阶段国内特务会剧增，也说不好谁就突然变成了内奸。暗中的提醒如果被爆出来，效果会倍增。”
新尧国才建立了十五年，新旧权力交替之际，底下流窜着许多不稳定因素。
宓茶对尧国的掌控度还远远不够，因此绝不能轻举妄动。
沈芙嘉和慕一颜的推测不错，第二天下午开始，维权行动就从网络转移到了社会。
一名儿子被送上战场的父亲砸毁了当地宗族子弟的豪车，这一幕恰巧被车主看见。
两人发生了口角，随后，该宗族子弟使用了能力误杀了老人。
禹国的官方媒体很快报道了这一消息，能力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处于相对微妙的平衡中，这一起尧国能力者故意杀人事件将平衡狠狠打破，撕开了双方最害怕的局面，消息很快席卷了各大平台。
监控画面中，老人的脖子被割碎了一半，血液喷出了近十米，如此具有冲击性的画面一下子让事态扩大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新闻爆发之时，沈芙嘉正在进行外交发布会。
“好，那么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感谢大家到场。”她微笑着收拾好了记录稿，正准备宣布发布会结束，场上的记者们忽然一阵骚动，纷纷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一两分钟后，记者们突然激动了起来。
有人举起了手，不等沈芙嘉邀请便大声问道，“我们都知道尧国是一个君主专制的国家，一直存在着严重的阶级问题，底层人民的人权和生活质量没有保障，现在又出现了贵族能力者杀人事件，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对杀人案尚不知情的沈芙嘉动作一顿。
她抬手抚上了耳边的耳坠，听见里面传来秘书焦急的声音：“陈氏族长的小儿子使用能力杀了一位普通老人，抢救无效，老人当场死亡，他被杀的画面被监控录了下来，传播出去了。”
沈芙嘉呼吸一屏。
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兴奋、狂热的记者们，她面不改色，心底灭了陈氏的想法都有了。
“抱歉，”她为难道，“我这里还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所以不能给出答复。但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方一定会严加查办，我想，现在杀人者应该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正被查验是否出现了能力暴走或是使用了什么违禁药物。”
因能力暴走而攻击普通人的能力者不在少数，禹国也时常会有。
当年陆酉纹进监狱，就是为了阻止一名闯入学校胡乱杀人的暴走者。
这是非常正常的社会现象。
沈芙嘉首先把矛盾从“能力者和普通人”上摘出，转移到“普通的暴走”问题上。
“其次，我想反驳你关于阶级的说法。”沈芙嘉道，“自女王上台以后，绝大多数的阶级礼仪都被废除，在现在的尧国，你见不到对着别人下跪的平民，也见不到口中喊着万万岁的奴隶。”
“帝都的大会堂里为每一名官员都设置了座椅，你何曾见过一个君王会在每年高校的毕业典礼上，热情拥抱尚无爵位的毕业生？”
“这十五年来，尧国在积极地改变，努力融入国际社会。世界人民对我们尚存误解，是我们还不够强大、做得还不够多。”
沈芙嘉看向提问的那名记者，语气微冷，“但你——作为一名专业的国际记者，来到尧国的外交发布会，却对尧国的认知停留在十五年前，那这就不是尧国的问题，是你的职业素养问题。”
对上沈芙嘉锐利的眼睛，对方一愣，高涨的情绪被砍掉大半，颇有些挂不住面。
沈芙嘉不再给记者们提问的机会，“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我回去后会了解一下情况，之后再给大家答复。”
她走出了大楼，甫一进入门口的商务车便问道，“现在这事谁负责？”
副驾驶上的秘书转身对着她汇报道，“陈家的儿子已经被当地公安拘捕了，家主正赶往王宫向女王请罪。”
沈芙嘉五指攥紧，眸中闪过一道不耐的阴鸷。
请罪请罪……各个都只会在闯祸后请罪、再耗费一次茶茶的时间精力！
陈家是个什么东西，她当上国防大臣的时候，陈家连名字都没人听说过！
当年保卫战，茶茶在登基大典上劝告群臣时，陈家家主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了宓茶，出了几个子弟上战场。
因为这件事，陈家在战后地位急速飙升。
茶茶感念他们的付出，认为陈家思想开明、大公无私，因此赋予了陈家尧南最富饶的封地之一。
在沈芙嘉看来，茶茶太过善良了，她忘了人心易变，从古至今的反臣佞臣，大多都是当初追随君主打天下的那一批忠臣。
在权利的滋润下，不过十五年，陈家的儿子就惹了这事。
沈芙嘉很清楚，陈家的小儿子根本没有出现暴走，闻天泽不可能费那么大劲做一个容易拆穿的局，他只是单纯地选择了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进行挑衅而已。
“部长！”副驾驶上的秘书忽然惊呼了起来，她点了几下手中的平板，转到沈芙嘉面前，“陈家的事情出现后续了！”
沈芙嘉接过一看，上面是一段监控录像。
几个穿得光鲜亮丽的青年涌入了一间农村自建房，在门口咒骂了些什么。
屋子里没有传来回应，他们低语了几声后，有人突然凝出一团火球，砸碎了自建房的玻璃窗。
这之后，一名水系青年用水柱持续冲击窗户的破口。
被他们攻击的这栋自建房前挂着名牌，上面写明了房子里的住户——正是被陈家小少爷误杀的老人一家。
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视频被配上了解说：
这些青年都是陈家小少爷的同学，几个年轻人想为给朋友报仇，却不敢去公安局寻衅挑事，于是来到了害得陈小少爷被捕的“源头”。
视频中，那几个轻狂的青年又骂又打，将整栋房子的窗户全部打碎。
他们有的是依附陈氏的小宗子弟，有的是当地官员的孩子。
透过这些青年，沈芙嘉的眼底渐渐倒映出了一名温文尔雅的男人。
她似乎看见了闻天泽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那笑意背后是极具野心的势在必得。
沈芙嘉怎么会忘记，为她打开能力界大门的老师教给她的第一个词语就是“不择手段”。
高中时候的沈芙嘉懵懂年轻，那时的她虽然常把“不择手段”挂在嘴边，可实际上一点违法的事情都不敢沾，只是在笨拙地模仿闻校长的语言风格而已。
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幼稚的模仿秀，表演给周边的同龄人看，以此突显自己的成熟；可她的行为落在真正的成年人眼中，只是照虎画猫而已。
三十余年后的今天，沈芙嘉通过自己的血泪彻底理解了这四个字的含义，也更了解了闻校长那张温和有礼的皮囊下到底隐藏了何种姿态。
外交是一个国家的第二战场，现在，她的启蒙老师在这一战场上向她正式开战。
沈芙嘉漠然地望着视频下方飙升的转发评论，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这不过是闻天泽的开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