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灯光明亮，陆亭川静静的站在乔绵床边，那张安静的脸，看起来如同一张美好却又饱经沧桑的水墨画，眼神里夹杂着太多太多的内容。
他垂眸看着病床上的乔绵，她的额前缠着一小块纱布，那是她凌晨晕倒时不小心划破的伤口，她的双眼轻轻闭着，睫毛很卷很翘，也很黑很浓，她的脸苍白一片，嘴唇没有血色，看起来就像一个生病的孩子，又像一个被遗弃且受到伤害的布偶。她那么精致，此刻却精神尽失。
视线继续往下。澄亮的眸光落到她隔着被子依旧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眼神如同陨落的星星，骤然黯淡了下去。医生还没找他谈话，可医生的表情似乎依旧说明了一切。这个孩子，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他的归宿将会怎样？
陆亭川坐下来，上半身依旧挺直，双腿微微分开，一只手掌搭在膝盖上，另只手去轻抚乔绵白皙柔弱的脸颊，“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声音低沉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沉重的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砸在陆亭川自己的心上，那么痛，那么痛。
可再疼痛，又有何不一样呢？脑海里想起的是上半夜紧张气氛中，他蓦然回头看到乔绵扑来她身上时的诧异，看到瓦迪手中的粗木棍落下时的刹那惊慌，那一刻，他多么害怕他就那样失去了她。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加爱他，爱到几乎不用考虑，就能做出为他付出生命的决定。
可他又做了什么呢？陆亭川手掌用力按压着膝盖，几乎要将膝盖骨按碎，他的左腿，也曾负过伤，如今伤口一碰，虽时间再久远也还是有隐隐的疼痛。他想，乔绵为他承受了那排山倒海般的一记重击，可他还能心安理得，还能处之泰然。
他还能佯装正常的带领她在漆黑山路中步行寻找。哪怕是寻找的乔川与宁安琪，是乔绵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与放弃的决定。
可是，到底还是他害了她。那种愧疚感，那种心痛的几乎窒息的强烈酸楚，如同夜晚涨潮的浪水，一阵一阵的侵蚀着他的心。
几乎就快要将陆亭川狠狠淹没。
医生一推开门，就看见静静坐在病床前，几乎如雕塑一般遗世独立的陆亭川。他的背影萧索而又倔强，哪怕不看他的脸，也能感受到男人心中对病床上的女人那深而无力的愧疚感。
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视线重新聚焦在乔绵的脸色，然后轻轻踱步进来，唯恐惊扰到了陆亭川。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陆亭川连忙起身致意，“李医生。”这位医生对乔绵与陆亭川的情况格外关照，同时也是他处理的乔川与宁安琪的伤情。
“还没醒吧？”这位戴眼镜的李医生看向乔绵，随后问陆亭川。
陆亭川轻轻摇摇头，“还没有。”
“嗯，应该快了。”医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别担心。她自身的问题应该不大。”
“那孩子呢？”陆亭川问。
医生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神色，声音也稍微沉了下来，“作为医生，我虽然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还是需要说实话。”
陆亭川看着他，同样表示理解。
“孩子现在在腹中，情况并不太好。病人后背上的伤恰好打在接近后腰的地方，对方用力极重。虽然可以看出他主要将力集中到了棍头，想必是看到病人被击中心中犹豫，就稍微放松了些。可棍头的力道也恰恰因此更为集中的传入病人体内，目前看来出血状况并不算太严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腹中的孩子，还需要观察。所以现在我们也不敢贸然进行各项手术，我只能建议先住院观察。若接下来有任何病理情况，医院好第一时间处理。”医生压着声音，淡然的说完。
陆亭川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的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越发像一个精雕细刻的雕塑，但浑身上下也因此冰冷无比，没有丝毫温度。
渐渐地，渐渐地，随着医生客套官方的话语，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像是忽然掉进一个冰窟，里面的冰水刹那间侵入骨髓，冻得他再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他担心的不是孩子，而是，乔绵若得知孩子有事，她会怎样？
但陆亭川还是强行回过神来。他转了转眼球，借此来活动自己的双眸，随后他声音温润的说：“好。我知道了。”
“孩子才五个月大。若到时需要手术的话……”医生声音越来越为难。
陆亭川打断他，却又礼貌尊重的说：“若真到了那一步，您告诉我，我再做决定，可以么？”
“好。”医生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马上，他又切入了关于乔川与宁安琪的病情。
陆亭川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想抽烟。却不能。
医生重新扶了扶眼镜，这已经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他继续平静的看着陆亭川，按理说在乔绵的病房内谈论这么多，是不合常理的。可医生此时，若让陆亭川离开病房，他也不愿。
所以两人只好站在离病床稍远的位置，至少这样，可以不那么打扰乔绵。
“乔川。初步断定为脑震荡，大脑后侧出现淤血。情况突发，不敢轻易进行手术。至于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失忆。”医生看着陆亭川说。
“宁安琪呢？”陆亭川深吸一口气，胸膛跟随着呼吸起伏。
“那位年轻的女士。右手的小拇指断裂，我们已经进行断指恢复，效果并不理想。至于身上的其它伤势，暂时没有大碍。两个人目前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也都还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住院观察。”医生继续说。
陆亭川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眼神恢复平静，脸上也如此，他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医生同样的点点头。
谈话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