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公公往御书房里搬了个炭火盆，早就烧好了，熏的屋子里暖洋洋的。
今儿下雪了，是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倒是下的不少。他想起去年这时候都说什么今年是个丰年，虽然天下平定，可是他们这一群人却过的一点都不平静。
昨儿皇上从皇后娘娘哪儿回来，就在御书房里看了一晚上的本册，把那徐大人和宋大人送来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眉头紧皱着。元夕有心叫他去休息一下，然叫了顾华景三次都没得到回音，他也不敢再叫了。
外头起风了，吹进来几片白来，元夕公公把门窗都关上，省的外面的风雪扑灭了炭火盆。
关上门窗，屋里到底还是更热乎一些了，顾华景意识到了温度的变化，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元夕，怎么了？”
“回皇上，外边下雪了，怕冷着皇上，就把门窗关上了。”
“啊，几更了？”
“回皇上，四更天了，要不要歇会？”
顾华景没说话，用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元夕以为他就要在这儿小憩了，想喊他回寝宫再说，顾华景像是脑门长了眼睛似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元夕便没敢吭声。
他没想睡，他只是在想昨天苏沐说的话。
他第一次见楼敬书的时候大概是五岁，父皇在御书房办公，他偶尔跑到哪儿去玩儿还担心胡闹被父皇怪罪。但兴许是那天父皇心情好，并没有责骂他，反而把他介绍给了楼敬书。
当时的楼敬书正是中年的尾巴，不苟言笑，倒是比太傅还严肃些，年纪尚小的顾华景被楼敬书的一张冷脸吓着了，连问好都忘了说。
当时父皇笑了两声，跟楼敬书说：“楼爱卿，就说你的这张脸，就得多笑一笑，你回家你孩子是不是见着你也跑？”
楼敬书那时候的语调也是一如脸色一般的冷清，轻轻的说：“家里的孩子，倒是很少有时间见我，都是孩子娘带着的。”
“唉，是朕让你太操劳了。”
后来的事情，顾华景就记不清了。他那时候年纪太小，性子也没养成，初见楼敬书就给人留下了怕生的印象，等到已成少年，性子也沉稳了，再见楼敬书的时候已经褪去了孩童的样子，把那次的初见都忘光了。
昨日苏沐说，楼敬书可能是冲着他来的，他还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皇后为何这么说？”
“楼敬书这个人，对父皇非常的忠诚，也非常喜欢小孩子，我还小的时候，经常被他板着的脸吓到，可是每一次他都会给我一块糖。”苏沐淡淡的说，“他喜欢乖巧的孩子，不喜欢上窜下跳的调皮鬼，也不喜欢不知道和父母撒娇的人，虽然一般的孩子看见他那副表情根本撒不起来吧、”
“所以长大之后的我他就不喜欢，他几次偷偷跟臣妾的父亲说我现在心太狠了，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所以我在想，或许他觉得皇上长成他不喜欢的样子，也不是父皇喜欢的样子，皇上在成长的轨迹中偏离了轨道，不符合他的预期，所以——”苏沐停了一下，她接下来说的话，他也大概的意识到了，“他不想看到皇上和臣妾的孩子成为未来的储君，他怕这未来的孩子，会变得更狠烈。”
他突然想起来，五岁那年的御书房里，楼敬书也给了他一块糖，他素来不喜欢吃甜食，那快甜倒了他的牙。
他自己没怎么注意过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经历了夺嫡的人终究还是把什么东西都看淡了，如果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因为认生就要躲到父亲身后的小孩子，估计早就在夺嫡的路上输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希望他，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楼敬书的初衷到底什么，他或许还是要先问一问才能知道，只是单单想是这样的结果，就让他有些难受，所以才会在御书房看了一晚上的文书。
四更半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卷着雪花撒了一地的白，鞋子落在地上，踩成了一滩水。
苏沐磕磕鞋跟，带上了门：“今儿不用上早朝，皇上要不要先回去睡会？”
顾华景微微的掀开了眼皮：“朕想了一晚上，是不是朕做错了？”
苏沐摇摇头，轻轻的拦住了顾华景，她踏雪而来带着冬意，可这个拥抱对顾华景来说，却比屋子里烧着的炭火盆更温暖一些：“从来不是皇上的错，无论楼大人是否真的如臣妾说的那样，都不应该归功于皇上。皇上从来就没把自己心中的善良扔掉，做错的人，是楼敬书。”
顾华景松开了撑着头的手，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覆上了苏沐的手：“你倒是会哄人。”
“那皇上有没有被臣妾哄到？”
顾华景没回话，只是轻轻了笑了两声，苏沐压在他的颈间：“那皇上，可愿意同臣妾去休息一会？楼大人还不值当叫皇上熬坏了身子。”
这时候叫顾华景死钻研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头是苏沐开的，自然也要她来收，三两句哄的顾华景不愿意在她面前操劳，就答应了苏沐回寝宫休息。
苏沐轻轻的给顾华景揉了揉太阳穴，免得他熬夜熬的头疼，又叫人添了床被子来。
“怎么，皇后还要跟朕分床睡了？”
“今儿下了雪，等雪停了可有的冷，臣妾还坐月子呢，可得弄的暖和点才行。”
“你一说这个朕倒是差点忘了，怎么下着雪呢你就来了，万一冻坏了身子落下毛病了怎么办？”想起这件事，顾华景就开始自责了起来，刚才沉浸在楼敬书的事情里，都没注意到苏沐是顶着怎样的大雪跑到御书房来，只为了把他从无边的回忆中拉回来。
“臣妾什么没做过，冒个雪多大的事儿，臣妾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你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可我希望你能娇气一点，不要那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