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回荡着死一般的气息。

孤灯难明,今夜西风悲啸,小槐林中悄然繁盛。那日的春光很好,崔梦溪喜欢赖在小亭中,抱着猫吹风,故作轻松,背后咳得撕心裂肺。

服侍崔梦溪多日的小宫女此时跪在床沿,哭得伤心悲恸。万物缄默,她的哭声就显得很大,很吵。

青色的纱帐铺在地面,时不时摇啊摇,里面像座孤城,睡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

崔梦溪的手指动了动,隐约听到一阵哭声,眼睛却睁不开,跟梦魇的感觉一样,五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梦的漩涡将她卷入,顿时陷入痛哭声带来的悲凉。

哭什么呢,死的又不是她。

崔梦溪还听到一个朦胧的男声,那是坚忍到沙哑的一个声音,她看不见,但也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在黯然伤神。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没有一个人跟我说!?”

小宫女缩紧自己的肩膀,跪得膝盖生凉,眼底的惶恐恰似受伤的幼兽。

薛昆使了个眼神,让她下去。

“将军,不如好好让崔姑娘休息,你这样发怒,毫无作用。”

太医们方才已经来诊过崔梦溪的脉象,说法一致,说她身体已经是大限将至。

大限将至……个屁!

纪青夜捏紧手心,“你要我冷静?如果是你自己喜欢的人半死不活地躺在这,你能冷静?”

薛昆摇头。他恐怕会比纪青夜更难受。平时越冷静的人,发作起来,会越厉害。

所以,冷静不了。

可能怎么办呢?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药,更没有后悔药。多般情深,总会被世间辜负。

纪青夜呆呆的站了会,深沉痛苦的闭上眼。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对,看着崔梦溪,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掩于心口、藏于掌心里的温情,始终无法传递给她。

当年崔梦溪跟他说,两人都是冰,互相捂是捂不暖的。

可他这块冰早就化了。崔梦溪才是那团能够把人烧成灰烬的火,偏偏以为自己像三月的寒,薄情作刃。

风色寥寥,星也不亮,月也不亮。

当油灯中的红绳燃烧至最后一点时,崔梦溪塞在被窝里的手,终于肯动一动。

而殿内的人早已撤出。此刻外面好安静,可又不像寻常那样满城明亮。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崔梦溪如愿以偿,费尽力气睁开眼,如同撕开重重枷锁和牢固,跌跌撞撞的从里面爬出来,一身的疲惫,刚醒,身体就像被碾压成齑粉后,一点点重新拼接回来。

她心里犹记得一句医书上的画,人越走近死亡,每一次醒来,便会多一分疲倦。

只是她这样跌跌撞撞的醒来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外面的光折进来,如刀光剑影般寒冷。

崔梦溪微微转头,不曾见有人在她床前痛哭过,满地苍凉,忽然忆起往事。

从前诸多事情都春光正好,就算是苦或者泪,在此时回忆起来都无比美好。

原来时间真能冲淡痛苦。

门外一个黑影出现,亭亭玉立,在门前徘徊踌躇,似乎担心她醒了,又担心她还在沉睡。

崔梦溪想发声,陡然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拍了拍床板,将枕头推下制造噪音。

门果然被推开。

“你醒了!”

崔梦溪一见小乔,有种重见故人的怅然感。

她这是昏睡了多久?

小乔告诉她,她睡了五天五夜,比上一次还久。

“我真怕你一觉不醒……还好。”小乔止在了这,一切都在不言中。

崔梦溪乱揉了一把头发,取笑着说:“到底怎么了?怎么气氛这么低沉,笑一个。”

小乔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灯光太暗,她觉得崔梦溪的脸好苍白,苍白到透明。

她信誓旦旦的说:“西街的嫁衣,沈端有送过来吗?”

忽略了小乔说的五天五夜,崔梦溪拿出一个招牌笑容。

这样笑,还不如不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乔轻轻抱住她。

“谢谢。”

崔梦溪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忍着咳意,“当初说过,要给你承包所有漂亮裙子和首饰。女孩子,就应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像你这样,香香软软的。”

小乔哽咽的嗯了一声。

原来人在悲伤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谁也没曾想到,赵心语肚里的孩子,会生出这么多事故。早知这样,当初应该私底下出手,打死赵心语……小乔很后悔没这样做。

“云国的嫁衣都很好看,我自作主张,替你制了三套,你如果不喜欢——”

小乔摇头,把她抱得更紧。

“我很喜欢!都喜欢!”

“今日是新月吧?初五是良辰吉日,就……定为你和薛昆的成亲之日,你觉得好吗?”

小乔点头,把泪埋藏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中。

“好,就初五。”

“你说你有游牧血统,婚礼便在郊外的校场举行,就按照云国的习俗。”

“我听说游牧民族成亲时,有抛红豆的习俗——”

正要说下去,崔梦溪就感觉喉咙嘶痛,一口血强行被咽下去。

小乔慢慢扶着她躺下,道:“我去端些汤来给你。”

崔梦溪拉住她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笑着:“小乔,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是刚入夜呢,还是要天亮了?

“快天亮了。”

也就是快熹微时分了。

崔梦溪点头后,继续沉沉睡去。

她好像几百年没睡过觉一样,也可能是身体太疲惫。睡着的时候,呼吸总是很虚弱。

她心里其实有点怨。

为什么,纪青夜不来看她,也不守在她身边。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傍晚。

崔梦溪再醒来时,以为昨夜说的话都是梦境,捏了捏自己的脸,疼得很迟钝。

她真是睡傻了。

外面的宫女已经在掌灯。崔梦溪想到前几日捡的白梨花还没用,忽然有了动力似的,匆匆起身,打点好一切后,披着不宜这个时节的披风出门,一出去,便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怔怔抬眸。

望进一双苍茫又惊喜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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